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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加芝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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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加芝镇其实不是一个镇,加芝镇是西州城里的一个溶中西风情,集商业、文化和居住为一体的小区。加芝镇的房价领导着西州房价的新潮流。这是白鹊告诉我的。

    我在夜里十一点多走进加芝镇时。我立即被眼前的夜景迷住了,当时我突然感觉到面部潮红,不知所措,这是我的毛病,当我被强大的艺术魅力所感染时,我就会感觉周身的浮燥和情不由已。

    别具特色的路灯和沿街店铺婆娑迷离的霓虹灯交相辉映,在一座座时尚建筑群里涂画着光和影的色彩画。那亮度,不温不火,那色调,不浓不淡。

    站在稍高处,远看,纵横交错的几条街道象是神来之笔信手在人间勾勒出的几根光的粗线条,古朴典雅的房屋依山傍水而建,错落有致,有些象凤凰古城的吊脚楼。那山,其实是一些地势稍高的山岗,那水,其实是一片水域不大的池塘,加芝却因此平添了灵性。近看,亭台楼阁、水榭花坛、树林草坪、造型各异的雕塑点缀在小区内,茶吧、酒楼、网吧、衣店一间接着一间。我仿佛走进了童话世界。

    我想在大白天的时候,在太阳升起的清晨或者在太阳西沉的日暮来加芝镇走一趟,我想领略加芝镇的另一番色调。但夜色下的加芝镇让我痴迷,以至于我不敢涉足白日里的加芝镇,我担心光天化日之下的加芝镇会破坏我对加芝镇的美好映象。

    我来这座城市有一个多月了,但我对这座城市依然不甚熟悉。我熟悉的只有夜幕下的加芝镇。

    我的故事就起源于加芝镇,我在加芝镇遇到了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白鹊。那女孩站在加芝镇迷离的灯光下,长发披肩,眸子里正扑闪动着光茫,在夜色的迷茫里依然能看到她脸色如瓷器般光洁,微风乍起,便裙袂摆动,她站在那家茶楼的门前,如一尊女神雕塑。

    那是公元二千零三年的初夏,那幅画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二

    我叫王柱,是南方一家叫南方软件的软件公司的软件工程师。我们公司接到了西州市b局的一个软件工程项目,公司七挑八挑就把我给挑出来了,让我做这个项目的项目经理。他们说主要原因是我在武汉上了几年的大学,皮肤、口味比较适合华中地区的气候。我知道他们是在瞎扯,分明是看我长相比较沧桑,与歌星赵传有一拚,还看我进食不挑肥拣瘦,酸甜苦辣什么都能风扫残云一般落下我的皮囊,当然除了毒药。

    那天,一列呼啸北上的列车把我丢到西州站时,已到了夜里十点多钟。我随着人流出了站,我看见昏黄的灯下涌动着焦躁不安的人头,我还看见人头中有一块牌,高过了所有的人头。上面是用毛笔字写了几个字:接南方软件王柱。“软”写得皮皮塌塌,象阳萎了一样“柱”却是精神抖擞,干劲冲天。我只思索了几秒钟就断定牌子上的王柱就是我。

    我拎着包就过去了,接我的人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他的脸象长期没上油的皮鞋一样没有光泽。他从下到上打量着我,我从上到下打量着他,他的皮鞋锃亮,与那张脸形成强烈的反差,我站在他面前象一个庞然大物。他打量完了就问:你是南软的王工吧?我不喜欢南软这样的简称,就象不喜欢南硬这样的简称一样。他说的是普通话,虽然不甚标准,但我还是得称那是普通话,我想这人还真牛逼,可以把普通话和西州话一并糟蹋掉。我说是。然后他就望着我笑,那笑容溶解了一部分他脸上的沧桑,他接过我的包,我跟着他走了一段路,上了一辆停在旁边的桑塔拉。

    我问:师傅你贵姓啊?他说姓杨。我就说杨师傅好!他不吭声,我侧眼看他,他却板着脸,那分明是一张借了他的米还了糠的脸。过了一会他说他是b局信息办公室的主任,我哦了一声,他好象对我的表情不甚满意,在空旷的马路上来了急刹车,我身子象泼出一瓢水一样向前猛地一倾,我急忙说:你就是杨主任啊,久仰久仰!我们老刘经常提到你,说你是个大好人。这时他的脸上的表情就象撒网一样一下子就完全舒展开了,车也开得平稳了。他说:这车,性能不大好。

    我透过车窗打量着街道,寻找这座城市的独特之处。这就是西州啊,和我去过的城市没有什么两样。杨主任可能是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就问我吃饭了没有,我看看时间,已快快到十一点钟,我说我吃过的,在火车上吃的,他哦了一声就没吭声了,我不知道他问我吃饭了没有是什么意思。我想了一会,就明白了没有什么意思,他只是出于礼貌而已。

    杨主任的话就多起来了,先是说他打了一天一夜的麻将,他说他们这里的麻将打法叫拳打脚踢,他还说他昨晚几个大胡都黄掉了,有一个大胡黄得特别可惜。他问我们那里的麻将是怎么打的,我说我不打麻将,不懂那玩意。他朝我瞅了一眼,好象是在瞅一个怪物。

    然后他就给我介绍了这座城市,他讲了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讲的是天仙配的故事,他说这故事发生在西汉日期,他是在胡说,这故事发生在东汉时期,我没有纠正他,让他胡扯着。我后来问起了这里的房价,他说平均四千多,还说这一两年房价坐上了火箭。然后他就骂开了,先是骂开发商,然后是骂政府,后来连他自己也骂了但他好象浑然不觉。再后来他在骂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已换上了标准的西州话,我听不懂。

    杨主任开着车从大街上又转到小巷,然后又转到大街,接着又转到了小巷,我很快就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北,找不到南。接下来我感觉路越来越野,好象可以闻到乡土气息。车在一幢三层楼房子前停下来了,我感觉到了城市的边缘,前面是一条公路,公路的前面是黑魆魆的田野,能听到如潮的蛙声。杨主任递给我一串钥匙,对我说:这是院门钥匙和你房门的钥匙。然后说:这地方叫杨四湾,也是9路车的终点站。每天早上你在门口坐9路公交车,坐三站站就到了b局。

    这是公司为我们租的一个套间,我在这里住,公司里临时有人从总部过来小住也会安排到这里。早有打前站的人来把事情都安排妥当。我进了房,然后就把灯都打开,这是一间二居室的房子,有点象个家,因为作为家的设施一应俱全,空调、热水器、电视机、网线等,一张大床让我有点想入非非,我推开窗,可看到马路对面有是一个大池塘,池塘对面是一座小山。按照相学的说法,这里应该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我卸下行李,洗了个澡,顿感畅快淋漓。我到卧房,打开窗,立即有夜风穿墙而过,象极了小时侯我老屋里的穿堂风,我放眼望处,前面那座山如诗如幻,山顶上有一个塔,有灯光象航标一样,与天上的星星相连,我就呤诵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我是一只夜猫子,到了这个时间,我的大脑里的纹路特别清醒,我不可怀疑,我人生的重大变革,比如上大学填志愿,找工作跳槽等都是在这个时间内经深思熟的结果。可是我这个时候无所适从,前所未有的空虚袭上了心头。

    我想起了芙蓉,那个北国女孩,她现在在哪里?我想着她的举手投足和那浅浅的笑容。我想着芙蓉,然后就见芙蓉向我走来了,那身连衣裙和她的一头瀑布一样的秀发在风中飘扬,她的笑容渐渐清晰,我的状态已是半梦半醒。

    三

    如果不是手机响个不停,我还不会醒来的。是b局杨主任给我打电话,他说我们南软的那些哥们都在等着我,等我给他们安排工作呢。他们比我早来一天,就住在b局楼上的集体宿舍里,公司的老总说,照我的级别是应该有个单间的,所以就安排我在外面住那个湾里。

    我匆匆忙忙地起床、穿衣、洗澡、然后下楼,真的有9路车就停在了路边,我上了车,真是三站路就到了b局,我下车后买了两只面包,边吃边上楼。我见到b局的领导时嘴里正装满了面包屑,说的几句客套话含糊不清,我使劲地把面包吞了下去,差点把我噎死了,我和b局的领导一一握手,说了一句空话,二句套话,三句废话,就走进了内间。

    我们的人见我进来了,都欢腾雀跃了。那时我已被面包憋得脸色发紫,我顾不了他们,直接奔向了饮水机,两杯水咕咕噜噜下了肚,才感到气顺了,我一声感叹: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却可以被面色憋死的。

    一整天,我忙了个晕天晕地,连拉尿的时间都没有,当我走进卫生间,把一天的积累排泄出去,顿时感觉到周身的舒服和畅快淋漓。我看时间,已是夜里十点多,我感觉腰酸背疼。

    我下了楼,9路车早已停班,昏黄的路灯光提醒我这是华中地区一座欠发达的城市,我准备打的回住处,在迷茫的夜里站了十几分钟也没有拦到一辆空车,我决定步行,旁边做夜市的人告诉我,过了马路左拐再前行,那里有一条道,走进去,在那条道的尽头,再左拐,就到了杨四湾。

    我就这样走进了加芝镇,走进了加芝镇的光和影之中,我把我自己都溶进了加芝镇的夜景之中。我上了一道坡,前面是一家茶楼。

    四

    那茶楼,名字叫梦之年华。霓虹灯上的字在跳跃着,远远地我望见一女孩站在门口,象是在迎宾,微风乍起,便裙袂摆动着,她长发披肩,那身段、那在夜幕中也散发的气息,让我立即想起了一个叫芙蓉的女孩,是她吗?不可能的!我禁不住心脏狂乱地跳动着。我脚底生风,很快就到了她的跟前,我禁不住就要叫出声来:芙蓉。太象了!轮廊象极了,肤色象极了,五官的谋篇布局象极了,那耳垂也象极了,很有质感。要不是她比芙蓉高出那么一两公分,那绝对是一个完整的copy。

    我低头看,这女孩穿着白色的高跟凉鞋,我记得芙蓉也是穿高跟凉鞋的,我记得芙蓉还说过女孩穿上高跟鞋,胸就挺起来了。

    但是她不是芙蓉,她是梦之年华的服务员。

    我盯住她瞅,她不仅比芙蓉要高一两公分,而且芙蓉的下唇有一颗醒目的美人痣,她却没有。我曾对芙蓉说,这颗痣就是她的一面旗帜,是个象征,是个标志,象一个国家的国旗一样。芙蓉就说:这面旗帜永远猎猎飘扬着。

    我思想打野了。女孩望着我笑,我想到了明眸皓齿那个词,那笑容与芙蓉的笑容也如出一辙,面部神经舒展的程度也颇为一致,自然而清纯。

    女孩说:先生,您好!虽是普通话,声音里却惨杂江南美女独特的韵致,而芙蓉却是一口标准的东北口音,一听就是土生地长的东北人。

    “先生,您喝茶?”女孩又问

    嗯,我没想到要喝茶,但我稀里糊涂就点了点头。

    “请问您几位?”女孩又问。

    我?我就一位啊。我说。

    “请随我来”女孩说完,就轻盈地步入内间。我跟着她,有点惴惴不安。

    偌大的厅里没有多少顾客,刚好有三五个人拍拍屁股,一身正气的样子离开了。我再放眼四顾,只有西北角那里有一对男女在窃窃私语着,我落坐时朝他们望过去正遇到他们投过来的目光,他们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继续喝茶。

    在大厅里的宽大的沙发上,很快,一杯香气四溢的香茗就被搁在我的桌前,刚才那位女孩款款地离去,丢下了一句:请慢用。

    我喝着龙井茶,一股浓郁的清香便萦绕。我顿感口舌生香,困顿消失。有轻音乐在大厅里缓缓地舒展,我再抬头看时,那女孩正在大厅角落里弹钢琴,动作优雅娴熟,如风行水上。

    这情这景很适合我信马由缰来想些事,这地点、这音乐、这夜的迷茫很适合我想芙蓉。芙蓉是我的女友,准确说是前女友,因为她现在已不是了。她现在是谁的女友,我不知道。我做梦也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四

    我认识芙蓉的情景很象今晚。一样的月如钩,一样的夜色如澜,一样的龙井,一样婷婷玉立,玉树临风如女神雕塑一般的女孩。

    那年我在武汉的h大上大四,快毕业了,课程也没多少了,我就到校外一家软件公司做兼职。芙蓉那时也是h大大四的学生,她是学数学的。她在校外一个茶楼里做兼职。我记得她说她做兼职纯粹是为了好玩,不是为了赚钱。我觉得这样玩倒是有些稀奇了,我不明白在一个茶楼做服务员有什么好玩的。后来,我渐渐就发现了好多成名成家的人都是从好玩起步的,他们玩着玩着就玩出了点明堂的,玩到了大红大紫,玩到了富甲天下。关于这一事实,我曾经和芙蓉探讨过,当我说出我的观点时,芙蓉不屑一顾地摇头,她说证据不足,不足为信。我就又举了一例子,我说男孩和女孩谈恋爱也都是从好玩开始,玩着玩着就玩出了一点明堂,比如把女孩的肚子玩大了。芙蓉就一记粉拳飞了过来,然后对我吼道:王柱,你个臭流氓!我没觉得有什么好玩的!那时候我和芙蓉还没有确定恋爱关系。但最后我还是和芙蓉玩上了,却没有玩出什么明堂。所以说呢,同样是玩,差别是很大的。

    那天晚上,我从软件公司回学校。公司离学校并不远,我就走着回学校,那时间应该也夜里十点多钟。我低着头,貌似h大的知名教授。走在学校前面的那条颇具特色的街面上,这里已少了黄金时段那份热闹,多了一份静谧与安祥,这是一条商业街,依然有茶楼、酒吧、网吧亮着五彩的灯,把街道涂画得斑剥迷离。一条狗跟着我走了好远,象是陪伴着我。我抬起头时,就看见前面一茶楼门口站着一女孩,清丽明朗,婷婷玉立,象荷花出水。那一张生动的脸我是见过的,她是数学系的系花,那时候系花一出现,背后总会有人指指点点的,有人会说:看,那就是数学系的系花。所以我认识她不足为奇。

    那情那景,就象今晚一样,象是今晚的彩排。当芙蓉象今晚的这位女孩一样把我领进了屋,让我落座,就开始了我们恋爱的序幕。幕,缓缓地拉开。

    那天晚上,芙蓉给我捧上了一杯香茗,然后开始了我们的交谈。芙蓉说她认识我,这不奇怪。在大学里我是颇为自信的,我是校园里的白马王子,学习成绩优异并且全面发展,体育,我是学校3000米、3050米、3100米的长跑冠军,尽管好多人对我们h大长跑奖项的设置颇有微词,但这不能阻止女生们向我投来热情奔放,如火如荼的目光。文艺,我在学校乐队拉二胡,我还会写几句诗,我风度潇洒,气质超凡脱俗,有一股野人的沧桑,大学几年,我一直在女生的目光照耀下生活,这种目光,不是青光,胜似青光。

    芙蓉说我低头沉思的样子已深深扎进了她的脑海里,她说我那样子特别酷,有很强的感染力。

    其实我和芙蓉曾多次狭路相逢,比如在林荫道上,比如在饭堂里,但是一个白马王子和一个系花的距离恰如其分地定在了楚河汉界。

    芙蓉还说起了一件事。有一天晚上,我和一哥们一起进了图书馆的自习室,看到只在角落里尚有两个空位,但好象是被人占了,因为椅子上挂着两只旧书包,书包上用毛笔写了字,一只上写的是“经管”另一只写的是“行管”好象是告诉后来者,这位子已被一个经管系的人和一个行管系的人占了,我走了过去,随手把两只书包丢到角落,还骂了一声:经管,行管,这位子今晚上该老子管!我声音有点大,吸引了好多好奇的目光。芙蓉告诉我当时她就坐在我的侧面。她说我当时象一个大义凛然,浑身上下充满正义感的英雄。

    她说起这事,我就笑了,她也笑了,这样的相视一笑就把我们的恋爱过程实实在在地推进了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内,我都会在相同的时间抵达那家茶楼,只是我改变了以往的风格,我抬头挺胸地走了过去。

    在另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我在那间茶楼坐到了芙蓉下班,然后我就和她一起出了门,我们一起走得很远很远,距离从若即若离开始,走到学校前面那个湖边时,就钩肩搭背了。就是在那个湖边,四周的黑暗和蛙声如潮水一般涌动着,远处的高楼灯光飘渺,象是天上的星星,溶进了天上的街市。我拥着芙蓉,芙蓉身上有如茉莉花的清香,我把嘴唇深情款款地压过去了,那一刻,芙蓉微闭着眼,胸脯就一抖一抖地耸动着,我也感觉到了我自己周身的燥动。

    我和芙蓉的恋情象那一壶浓郁的铁观音,清香扑面,我享受着那个叫做幸福的感觉。我每天晚上会到那个茶楼那里等着芙蓉到她下班。

    但是我最终还是把芙蓉玩丢了,那绝对是一个误会!可是我已没有向她说明原委的机会。

    那个夜里,我没去软件公司,我在学校参加同乡的一个聚会,我准备吃完饭就走进那条街,走进那间茶楼。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被这气氛所感染,有位同乡美女黄雁盯着我喝酒,我后来就感觉身体在膨胀,向着巨人的方向发展。我从学校前那间小餐馆出来时,头重脚轻,象踩着棉花,黄雁扶着我,我半挂在她身上,那一刻,我已混淆了黄雁和芙蓉,直到真正的芙蓉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我才如梦初醒,芙蓉没有说话,看了我们几秒钟,转身就跑了。

    她这一跑就是三年。我第二天去茶楼找她,别人说她已辞职了,走了,然后我到数学系找她,也有好心人告诉我,芙蓉走了,到外地工作去了。

    芙蓉就象一屡青烟一样,袅娜地升上了天空,从我的生活中突然消失。我感觉那段时光里,我是一脚跨进了时空遂道,变得离奇古怪。

    五

    茶楼、那深情款款的眼神、那游离的月光、那个数学专业的学生,我感觉我是在重复着已过去的旧时光。我感觉时光是真的可以倒流的。

    我转念又想,人生中总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如果没有巧合,哪里会有从彩票中诞生出的千万亿万富翁?人生的旅途上注定会遇到相似的人,相似的事,想似的场景,虽相似,却不同。

    我半躺在沙发上,慢慢品味着那一捧香茗。我顿时就感觉到全身的劳顿已烟消云散。抬头时,刚才那女孩已停止了弹钢琴,她就注意到我了,就走了过来。

    她弯下腰问我: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我,我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梦之年华茶楼啊。女孩笑了笑,那笑容很甜,那笑容象极了芙蓉。

    我是说这地方,好象叫什么镇吧?我说

    “是加芝镇,其实是一片居住小区,西州的风情居住小区。”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听口音象是东北人。女孩又问,这时她已在旁边的高脚椅上坐下了。

    哦,是的,但我是从南方来的,我在南方工作。我答应道。女孩的普通话很标准,我想起b局的杨主任,同样是西州人,说普通话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正说着话,我的手机响了,我看是总部的老黄的电话,就接了。那会女孩就离开了,又去了吧台,我心里有些恼怒,老黄说明天总部会派两个工程师过来协助工程的事,要我注意接洽。我压了电话,就在心底骂了:老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打电话。我这时候才看手机上的时间,已是十一点多了。我坐了一会,女孩没再过来,好象是忙别的事去的了,我心里空荡荡的,就到吧台买单了准备回房休息了。

    出了门,才发现刚才那个女孩还站在门口,有如一尊雕塑,巍然屹立。我想起了另一个月如钩的夜晚,武汉h大前面那条街的一间茶楼门前,另一尊雕塑。

    她望着我笑笑,您好走。

    杨四湾村怎么走,那前面有个池塘,有9路车的站牌。我详细描述着我住的地方。

    从这边直走到一个小小环形岛后左拐,然后过一个小巷,再右拐就到了。女孩回答着,边比划着路线。我说再见,女孩说再见,我再说再见,女孩再说再见,可是我们都没移动脚步,我们四目相对,就不好意思地笑。我有上前拥她入怀的冲动,但我一转身,走了,说了声:我明天来。女孩说:嗯。

    我第二天去茶楼,就知道了女孩叫白鹊,白鹊后来就叫我柱子,我就说柱子和白鹊很般配的。她问怎么就般配呢,我说都婷婷玉立着。白鹊就又笑了,笑容意味深长。

    后来我还知道了白鹊是大学毕业后没有从事自己的专业,来开了这家茶楼,我这才知道她是这茶楼的老板,白鹊还告诉我,上大学时,她学的是统计专业,她喜欢底蕴深厚的茶文化,拥有这样一个茶楼,也是芙蓉的愿望。

    我发现我喜欢上了茶楼里那个叫白鹊的女孩,虽然从喜欢到爱尚有一段路要走,但我相信好戏在后头。我把对芙蓉的思念转移到了白鹊,芙蓉如远方的水,已流入了大海,而白鹊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真实而清晰。芙蓉和白鹊已溶为一体,我不再慢无边际地去寻找芙蓉的影子,或者说我已找到了芙蓉,她就是白鹊。

    六

    在b局的信息办,我在计算机上忙碌着,在一条条计算机指令间穿梭着,这时那个杨主任进来了,问起工程进展情况,我就问起西州的加芝镇,我说那是个神秘的地方,杨主任问我怎么会提到那地方,我说我回宿舍时要经过那地方的,杨主任说是的,是可以经过那地方,杨主任还说加芝镇是海市蜃楼。我说是的,真是的象海市蜃楼,精妙无双。我的思维已从计算机指令走进了加芝镇。当我抬起头时,杨主任已离开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另一个晚上,我又一次走进加芝镇,我在那间茶楼前辗转徘徊,呤听着那飘渺的钢琴曲,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在前面小树林里望着那裙袂飞杨的白鹊,却没有走近,一直等到白鹊下了班,我和她肩并着肩一直往前走,走到了加芝镇的边缘,走到了夜的深处,驻足在一个池塘边,我轻轻地揽过白鹊,在月光之下,在加芝镇迷离的灯光下,我拥着白鹊,嘴唇就轻轻地压了过去,白鹊却格格地笑了,挣脱了我,然后就说,回去吧,早点睡。一溜烟就跑了,二十米之外,白鹊转过头,对我喊了声:明天见!然后就消失在加芝镇迷离的光和影里,留下我一人两手空空站在初夏的夜里。我不禁哑然失笑。

    我第二天上午就到了总部的电话,要我马上回总部开一个紧急会议,机票已订好了,要我一个小时之后到机场。我不想回去,我的心搁在了加芝镇。这时要我走,就象用刀子在割我的心头肉。但是我别无选择,我背起笔记本电脑上了飞机,飞机在西州城上空经过,我透过窗朝下看,想找到加芝镇的位置,那座城市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成为了一串串省略号。。我后悔没有要白鹊的电话。

    我回到西州,是在一个星期之后,我下了飞机,就上了杨主任的那辆破桑塔拉。他说,今晚上我到的时间正好,b局信息办安排了晚餐,我们南软的人全部参加,庆祝软件开发起得的队段性成果,他说他的,我象没听见一样,我的心已飞到加芝镇,飞到了白鹊那里。

    一场酒喝得乱了乾坤,我不想喝酒,因为我一会还要去加芝镇,我要去见那里的白鹊。但是他们已把我当成了这餐酒的主角,轮番给我敬酒,还说了好多似是而非和似非而是的话,我开始矜持着,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但是终究是寡不敌众,败下阵来。

    我象往常一样过了b局前面那条马路,我虽然脚步交待得不甚清楚,但那方向那位置我是记得的,我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摸到加芝镇。我沿着那个小巷走着,过了这道小巷,然后拐几道弯,就豁然开朗了,那就是加芝镇。但是今晚真奇怪,前面不是我熟悉的加芝镇,而是一片旷野,我甚至可以听到水鸟在鸣叫。茫茫一片,我甚至可以看到稻浪翻滚,闻到稻花香。真是莫名其妙!今天喝得太多了啊!加芝镇在哪?

    我原路返回,又回到了那条大街上,再一步一步走过去,我担心是那个弯没拐对,可是我依然找不到加芝镇,我找了大半夜,也没有找到加芝镇,我在空旷的田间小路上独行,那一刻,已有夜风吹散了我身上的酒精,我清醒了。再往前走,还有一片片低矮的房屋,我连我的住处也找不到了。

    我后来又转悠到了b局前面的那条公路上,公路上已是空无一人,偶尔有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我到哪?我说我要去加芝镇。司机说请你再说一次,我说去加芝镇,司机望了我一眼,分明是审视的目光,他说没听说过什么加芝镇的。

    真是匪夷所思!加芝镇从人间蒸发了!我说那我去杨四湾吧,9路车站的终点站,这次司机听明白了,在马路上直冲,然后左拐右拐,右拐左拐,然后就到了我熟悉的地方。

    一夜无眠,不,是半夜无眠,有半夜已被我用来去寻找加芝镇了。我满脑子里是加芝镇,加芝镇里那个叫白鹊醒似芙蓉的女孩,我们的恋情正要汹涌澎湃,她却象一阵风一样飘走了。

    那几个晚上,难道我是在梦游?

    第二天我来到b局,迫不及待地问杨主任:那个加芝镇是怎么回事?

    杨主任奇怪地望着我,他说: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说:加芝镇,我问加芝镇。

    他说:加芝镇是海市蜃楼,我告诉过你的啊。

    我怒不可遏,想抽他两耳光。可是我忍住了。

    杨主任说:你怎么老是问加芝镇啊?西州还没有加芝镇,那是一个规划,西州准备在前面那一片荒芜的田野里建一个具有欧州风情的小区,那小区的名叫加芝镇。

    顿了顿,他又说:王工,你是不是想在西州安家落户,想在西州买房啊?

    我,我,我无言以对,这下我好象明白了,我走进了未来的加芝镇,加芝镇还没建起来,我就去加芝镇里走了几次,还和那里的一位女孩款款相约。只有在神话故事里才会有的故事情节我却真真切切地经历了!

    我生命中出现过的两个女孩,算是什么?过客吗?过客都算不上,过客,我还知道他或者是她还真实地存在着,芙蓉、白鹊却已象是神话里的人物,只能存在我的想象空间。

    杨主任递给我一张昨天的报纸,指着我看一则新闻,那则新闻就是关于加芝镇的,西州市准备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在西州建起一片具中西风情的小区。那就是加芝镇。

    七

    我没有在西州待很长的时间,又被一个电话招回了总部,这一次,我在总部待了一年多时间,负责当地一家软件项目的整体设计,西州的那个项目让另外的人在搞,这一年多的时间内,我时时刻刻想着加芝镇,想着那两个女孩,我幻想着总有一天,他们之中会有一位腾空而降,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就会紧紧地抓住她问个清红皂白。

    有一天晚上我从公司加班回住处,我看见路边有个女孩站在树下,来回走动,象是在等人,我那时心里就砰砰地跳动着,远看,象极了白鹊,象极了芙蓉,我走过去,走得很近,那女孩吓了一跳,望着我,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不是白鹊也不是芙蓉。我说:对不起,我认错了人。这样的事,不只一次两次,几乎每隔十天半月都会有一次。

    我再一次来到西州是在一年之后,我来西州,是因我们在西州b局的那个工程项目要验收了。来车站接我的不是杨主任,而是一位小伙子,那车也换了,不是那辆破桑塔拉了,我问杨主任呢,他说,杨主任前几个月开车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就是以前那辆破车,差点要了他的命。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人生无常啊,曾多么鲜活的一个人,一年前还活鲜鲜的在车上给我讲天仙配的故事,这会就一个人就躺在医院里,素面朝天,把生命搁在了阴阳两界。

    我想问加芝镇的情况,但是我没问,因为不需要问,沿途我已经可以看到路边关于约加芝镇的广告牌扑天盖地,整条路两边都是加芝镇广告的站牌,这站牌往前延伸,久久不绝。无可置否,那已是这座城市炙手可热的名片,小伙子要把我送到宾馆,我说不,把我送到b局前面那个路口那里就行,小伙子问,那你要去哪里,我说我要去加芝镇,小伙子望着我笑,说加芝镇是我们西州的亮点。

    我下了车,沿着那条路走,走过了那道巷,然后转过几道湾,我又一次走进了加芝镇,那灯光、那建筑、那亭台楼阁,一如我见过的,我又一次走入了童话世界,我使劲地掐我的大腿,生疼生疼!

    我呼吸加速,心跳加快,脸上发烧,我再往前上了一道坡,就见到了那间茶楼,与我那次看见到完全一样,茶楼门口站着一女孩,长发飘溢,裙袂飘扬,楚楚动人,她是?她是白鹊?她是芙蓉?我走近了她,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清纯亮丽,与几年前一样,没有变化。

    她也看见了我了,我注意到她的全身一阵微微地抖动,脸上现过惊讶的表情,仿佛我是天外来客,然后又看到她的双眼噙着两框的泪水。她嘴唇翕动,轻轻地说:柱子,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是芙蓉!我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细滑如凝脂,四目相对,她扑倒在我的怀里,那股茉莉花的清香依旧,她在我怀里抽噎,颤抖着。柱子,我就等着这一天,我相信你会来的,我相信我的梦是真的!那一刻,我也禁不住泪眼滂沱!

    我在茶楼里坐定,一位小姐端来了两杯清茶,我和芙蓉都落座,可以看出,芙蓉是这里的老板。芙蓉告诉我,那一次,她去找我,是向我告辞的,她要去云南学习茶艺,准备以后开一间特色茶楼。可是她看到的却是那一幕,那一刻如利剑穿胸。第二天,她就走了,走得干净利落。

    后来,一次偶尔的机会,她遇到了黄雁,黄雁向她说明那一夜的真相,当时芙蓉就哭了,这几年,她没有忘记我。芙蓉后来找我,那时我们早已各奔东西了,她说我象石子沉进大海一样,杳无音讯。我说,这几年我换了几家公司,越换越忙,慢慢地一些老同学都失去联系了。

    芙蓉的梦想是办一家象模象样的茶楼。这梦想,还真是个梦,芙蓉说她好多次梦见自己开办了一家茶楼,就象现在这茶楼一样,款款有型,也是座落在这风景优雅的湖畔,她还梦见,我从夜的深处向她走来,在梦里,芙蓉和我重复着初恋的故事。芙蓉讲着她的梦,梦里的场景与我的经历环环相扣。

    芙蓉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芙蓉说:我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你,和梦里一模一样。

    芙蓉继续说,她在网上看到了西州的这个小区,看到了小区设计的图片,立即就喜欢上了这个独特的地方,那地方和那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她就知道她的茶楼的位子就在加芝镇了。二个月前,她来这里买下了这栋房子,并创办了这家茶楼。

    芙蓉说着,我就一直静静地听说,没有插一句话,我面前的一杯龙井茶已经凉了。

    我,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童话故事。这么说?我不仅曾走进了未来的加芝镇,还真真切切地走到了芙蓉梦之中。从来就没有什么白鹊,她就是芙蓉。

    我把我的经历讲了,芙蓉静静地听着,好久她才说:这人世间真的是有可以穿越时空的东西。

    我说:那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