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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怀恩沉思有倾,目中精光一亮,道:“我以南,西,东三面寻得高树,令人埋伏,以砍树为号,在对方必经之路埋伏,同时事先割草堆积于三面,对方经过时,同时射火箭,三面火起,立可将对方逼入沼泽。”
沐昕目中露出赞赏之色:“好,善于利用地势。”
索怀恩道:“然后我以全部兵力围杀,剥去俘虏衣服,缴获武器,将俘虏全部杀死。”
沐昕神色不动,我抬头看了索怀恩一眼。
索怀恩说起战争便妨如换了个人,目光炽烈神情凶狠:“问明该军队首领名字和相关情形,然后,我的兵抽三百人,命一可靠属下带领众人,换上对方的衣服与武器,回那座城池。”
他一口气不停的说下去:“到了后,率五十人为前哨,诈称是本地官军,今已击破贼寇得胜归来,首领偕大队人马在后,为恐驻守官员忧急,所以命手下率小队预先回城报捷。”
“待诈开城门后,立即蜂拥率部入城,守住城门,等我带领人马再齐攻。”
“再令一队,守候在该城东门,城中遇袭,官员、富户必从西门逃逸,只要西门洞开,吊桥落下,不等人众出城,即刻点起火把尽出伏兵,定要将他们逼回城中,不得走脱一个。”
“进城前鼓动兵士,虏获金银,与众兵士同分,但不可烧杀抢掠,违者,斩!”
“好!”沐昕长眉飞扬:“善用地势,不厌诈兵,分兵合围,不留空隙,极其有勇有谋,且不逞匹夫之勇,不贪尺寸之功,并能鼓舞士气严明军纪,索百户乃将才也。”
索怀恩一笑:“沐公子过奖了。”
沐昕微微一笑:“不过,我想问问索百户,那些军队俘虏,为何一定要杀死?”
索怀恩答得云淡风轻:“即成敌对之势,便是你死我活,对敌人宽仁,便是对自己残忍,自然不能放过。”
他轻轻一笑:“沐公子还是心太软了些,其实刚才在下还有一计未道出,想来沐公子定然是不赞成的,如今看来,倒也所料非虚了。”
“哦?”
索怀恩嘴角扯起一抹冷酷的笑:“生石灰。”
我楞了愣,随即恍然,心底泛起深深的寒意:“索百户难道是要在对方陷入沼泽后,以生石灰烧灼?”
索怀恩目光灼灼的盯着我,不掩神色里的惊异与赞叹之意:“然也!”
我暗暗倒抽了口气,以生石灰活活将沼泽煮沸,将人烧灼至死,这人心性何等残忍!
眼见索怀恩嘴角上撇,丝毫不以为意,心中便觉得腻味,忍不住要刺他一下:“索百户心志刚毅,怀素佩服,不知道你手下儿郎,是否也能个个如索百户铁血风范?”
索怀恩不堤防我突然说到这个,怔了一怔,随口答道:“那是自然。”
“哦……”我拖长了声音,索怀恩见我似笑非笑的神情,沉稳神色里透了点不安:“郡主为何如此问?”
我笑笑:“没什么。”
索怀恩却不肯放弃:“怀恩望能得郡主教诲。”
我瞅了瞅他,懒懒道:“若个个是铁血儿郎,军纪严明,怎么我今日不经通报便可以闯入大营?”
索怀恩呆了一呆,霍地转身,看向郑小旗。
我心中一赞,这小子反应很快啊。
却见郑涛的神色刷的一下变了,惨白里透出死青来,盯着脸色铁硬的索怀恩,嘴唇抖了几抖,啪的一声跪下,狠狠咬了咬下唇,才大声道:“属下失职,给百户大人丢了脸,属下甘领责罚!”
我盯着郑涛,看得出来他很畏惧索怀恩,也看得出来他知道索怀恩定然会因为失了面子,给他可怕的惩罚,然而即使如此,他依然不敢求饶。
可以想象,索怀恩对求饶的人,一定处罚得更狠。
索怀恩冷冷道:“按军规处置,来人----”
沐昕突然淡淡开口:“敢问应如何处置?”
索怀恩声音冷酷:“八十军棍。”
我皱皱眉,这明显是重了,看了沐昕一眼,他却并无犹豫之色:“郑涛受命拦阻我,未能完成任务,有辱使命,此其一,身负守门之责却为人不以武力轻易控制,若来的不是我,换成居心叵测之人又如何?有亏职守,此其二,两过并罚,八十军棍,可。”
他对我一笑:“郡主觉得呢?也许,还有个命令,却要你来下比较合适。”
我略一沉吟,笑道:“也罢,免得你们男人都说女人妇人之仁,即如此,暂免郑涛小旗之职,待异日立功后再复职,但你们总不能要人家丢了职位再皮肉大大受苦吧?依我说,四十军棍也就足够记住教训了。”
沐昕淡笑不语,索怀恩躬身应了,郑涛满面羞愧的磕了头,给执法士兵拉了下去。
索怀恩随即以千户传唤缘由告退,待他出去后,沐昕和我对望一眼,同时开口:
“心计深沉。”
“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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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流碧轩,我与沐昕在花梨桃心木桌前各自坐了,我笑看沐昕:“你的阵图呢?”
沐昕从怀出取出一张羊皮纸,我接过来看了,点点头:“难怪你说要和朱能比阵法,舅舅亲传的兵法战术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只是,”我微微沉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需因时因地制宜,这般气势宏大阵法,百余人只怕难以驾驭,不如稍加改动,我这里有我一位长辈留给我的兵书战略,一起来参详吧。”
沐昕看了看,目中露出一丝异色,却没有多问,取过早已备好的沙盘,就地推演起来。
月色西移,我们才将将推演完毕,我伸了个懒腰,将桌上凌乱的物事一推,笑道:“也不明白你,既然已经赢了朱能,何必一定要再比一场。”
沐昕浅浅一笑:“再比一场是假,想培养属于我自己的精英组队是真。”
我怔一怔,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于燕王的军队,沐昕始终是个外人,降服朱能和降服士兵,其实并不是一回事,将为臂,兵为指,要想在战场上如臂使指,号令畅通,非得时常相处,驭下有方不可,只是……
我皱眉道:“难道你打算将来为父亲上战场?你莫忘记了,你西平侯府,始终是朝廷的臣子,你若入了燕王的阵营,弄不好,会牵连整个侯府的。”
沐昕微微颦眉的表情,清远而弥散淡淡无奈:“我最希望的是,陛下不要对燕王先动手,因为,在我看来,你父王反志未决,如果陛下肯放他一马,这天下也许可免战乱之祸,然而你我心知,这定然是不可能的。”
他轻轻叹息:“连势力雄厚权柄之重远不如你父王的岷,周,代,湘等王都不能免,何况燕王乎?怀素,我不能牵连西平侯府,但我也不能弃你而去,我知道,你虽心怀怨愤,然血缘之情不曾忘,你终究会站在燕王这一边。”
他以指轻叩光华的桌面,并无任何为难犹豫之色:“我已请哥哥代为上报朝廷,沐昕三月重病,现已病死,从现在开始,世间不再有沐昕,燕王府驱策一个江南白丁,想来不会牵连到任何人。”
心底有酸热的潮水一波波缓缓漫涌,涌得我眼睫渐湿,我抿抿嘴,压下那汹涌的感动,垂下眼,半晌勉强笑道:“何必……”
是的,何必,为了我,弃了亲友,弃了重镇云南的家园,弃了侯府子弟,开国功臣后代的荣耀与身份,真正撕脱前尘摒弃荣华,不惜死遁,以布衣身份,去博这凶险重重前途微薄的将来。
甚至,他要的也不是功成名就颠覆天下乱世里谋得基业,要的不是一展抱负挥洒江山新朝里博取奇功,他不是燕王也不是道衍,他真真只是,为了我。
沐昕并没看我,他缓缓起身,行至窗前,一轮明月高挂窗棂,竹影横斜,泼墨般洒在浅碧窗纸上,而他挺拔颀长的身影,亦倒映其中,袍袖悠悠飞卷,直欲乘风而去。
他不回头,只是淡淡道:“怀素,那毕竟是你父亲。”
我震一震,想起外公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然而那意味,如此迥异,如此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