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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一切都很好, 他也喜欢满城热闹的景象, 可是因为他不会捏女人的缘故, 一些到了适婚年龄的偶开始蠢蠢欲动。加上附近山头的妖女不停引诱,他的偶走失得越来越多,多到令他头疼的地步。他们都不知道,魇都是他用自己的灵供养的一座城,偶在城内,可以天长地久活下去, 可是一旦出城, 三个月便耗尽灵力, 最后变成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直至灭亡。
他培养一个偶, 很不容易。第一批是他亲自带大的, 彼时满城小儿哭闹,他吃孩子的名声大概就是那时候传出去的。后来大的带小的,他就轻省多了, 闲下来有时间喝一喝酒,种一种花, 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可是如今生变故了, 儿大不由爹, 那些偶要女人……他自己都没有女人呢, 怎么给他们捏媳妇!
每当这时候, 蜥蜴看他的目光就充满怜悯。一位不了解女性身体构造的令主, 是没有办法捏出像样的女偶来的。所以令主迫切需要娶亲,只要有了夫人,盲点就扫清了,到时候想捏多少女的就捏多少,简直不要太方便。
不过遗憾的是令主对待男女情/事,好像依旧一窍不通。咫尺之遥的未婚妻,他只敢远远跟随着,不敢现身,令蜥蜴很着急。
“等把她送到朽木山,我就回去。镜海红莲花开五十五天,应该来得及。”令主叹了口气,“朽木山距离魇都不算远,她走上三五天,也就到了。”
蜥蜴舔了舔长舌,重又爬上树去,趴在一边说:“主上,只捏男人,终究治标不治本,我觉得这次你可以试试捏女人。”
回想起以前失败的案例,令主沉默了。他转过头来,风帽太深,罩住了整张脸,帽口里面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半晌道:“如果会害得她们见不得人,那还不如不要创造她们。”
这话确实说得剜心,蜥蜴还记得那个胸前长着一排肿瘤的男人,他的存在简直就是魇都的笑话。每一个偶在被赋予灵识后,都有自己的意愿,最后他央求令主销毁他,令主为此难过了好几年。
活着一辈子,走弯路在所难免,不要沉溺于过去嘛。今时不同往日了,蜥蜴说:“失败是因为之前没有好的模子,现在魇后就在眼前,令主何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跑过去说‘我想照着你的身体,捏一些女人出来’?这也太唐突了!”他丧气地撑着脸道。反正他已经想好了,在她面前必须表现得清高优雅,如此才能彻底改变她对他的成见。
蜥蜴想了想,也对,钨金刹土的灵医,绝对不是好轻薄的。忽然灵光一闪,它说有了,“明的不行来暗的,主上可以先偷看她洗澡。反正她将来要嫁给主上,提前看和洞房看都一样。”结果话才说完,又被一脚踹了下去。
怎么能偷看姑娘洗澡呢,这种事是一个好教养的人做得出来的吗?虽然现在魇都急需女人,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做人也好,做魔也好,必须要有操守。
他遥遥看向沉睡的人,她真好看,好看的东西可以激发灵感,以后确实是要照着她的身段捏女人的。
原来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她们更加玲珑有致。碱海之上她引地火焚烧蛀铁虫,动静太大激起水浪,浇湿了她的裙子。他趁机看过一眼,腰很细,屁股比他大,当时他心头就小鹿乱撞了……
一整座城,阴阳不平衡,出事在所难免。因此他的婚事不单是他一个人的事,更关系到他三千年的心血,关系到整个魇都的兴亡。他曾经因为情伤,一度自暴自弃过,甚至不打算再娶亲了。但严峻的局势摆在眼前,没人做媒,他只好自己广撒网。
第一任抛弃他的未婚妻,是梵行金刚座前的小仙。梵行刹土沦为秽土之后,他就决定走出这片土地,上外面找媳妇去了。铁围山那边的南阎浮提,过去万年间他逛过几回,比起其他净土,钨金刹土最有人情味。于是他强行做客十六城,每一城都留下了聘礼,谁先拿了他的聘礼,谁就给他做媳妇,这是当时和城主们的约定。当然他这个人很讲究缘分,聘礼安排得一点都不刻意。比如那对血蝎,魇都的偶都拿来当宠物饲养,他就随便挑了一对,送到森罗城去了。谁知那么巧,灵医艳无方有需要,血蝎收下后用在她徒弟身上了。交易达成,落子无悔,令主觉得自己赚到了。本来只想找个好姑娘和他过日子,顺便供他了解一下生理构造,结果他艳福齐天,一个旷古烁今的大美人落到他的网兜里了。
穿着黑袍的令主当时得知消息,高兴得转成了一股黑旋风。再打听一下她以前和别人可曾有过婚约,结果是没有,他直接就乐飞了。
他决定先君子后小人,如果她能通过相处喜欢上他,血蝎的事就不提了。如果她看不上他,那他就凶一点,强取豪夺。一个男人,终归要有个家才像话,连酆都的大鬼头都娶了酆后,他的魇都,凭什么落于人后!
她看不见他,但朝夕相处好几天,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也难抑依依惜别之情。
他们边走边笑谈,令主对插着袖子独自怅然。蜥蜴跟在他身边,打量了他一眼,“主上,您何不换一件衣裳?女人都喜欢华美的衣冠。”
令主不为所动,他觉得艳无方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再说自从他被贬到梵行起,这件黑袍就一直跟随他,遮得严实行事方便,已经习惯了,不换。
蜥蜴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学他的样子抱起了胸。他们站在高处凸起的山石上往下看,那一人一鸟可以忽略不计,未来的魇后是最耀眼的存在。她款款走过,轻柔的交领下心衣朦胧隐现,那兰胸啊,真是令人浮想联翩。
蜥蜴咂嘴,“魇后的奶/子真大……”被令主一拳揍得现了原形。
“你再敢胡说,我就打死你!”他的手指头几乎戳到蜥蜴脸上,“听好了,本大王先回去捏泥人,你留下看护魇后。此地距魇都五百由旬,一路上少不了豺狼虎豹,你的任务就是粉身碎骨保她平安,其余两个随便。实在打不过了,报我的名号,谁敢不服,等我忙完了上门寻仇,记住了吗?”
蜥蜴哭得打噎,说不出话来。他加重了语气,“你哭什么,有这么为难吗?”
蜥蜴颤抖着示意他往后看,“主上说就说,别踩我尾巴。我留着它,紧要关头还有用。”
黑靴悻悻移开,再三嘱咐几遍,又恋恋不舍看了几眼,方驾起云头往西北去了。
蜥蜴扭过身子抱住尾巴揉了几下,心下思量,傻子才在暗中保护。必须露脸,和魇后打好交道,以后在魇都就可以当大爷了。
它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去,因为山势有点陡,收脚不住脸先着地,滚到了魇后面前。这动静自然惊着了瞿如,她跳起来化出了三只脚,一下把它逮住了。
“是我,是我……”它在爪下哀嚎,“灵医不记得了吗,我是瀚海那只蜥蜴啊。”
也算是老熟人了,无方有些惊讶,“是你?”
瞿如的爪子实在尖锐,抓得它两腹生疼。好不容易从鸟爪下逃脱,他就地打个滚,再站起身时,已经是个翩翩美少年了。
叶振衣上前一步,隔开了他和艳无方,眯着眼睛审视他,面上似有不屑,“这一路暗中尾随的就是你?”
他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令主自以为技巧高明,原来早就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又不好把他供出来,他只得受点委屈,替他承担了。于是他笑得花摇柳颤,一迭声说是,“就是我。我怕灵医遭遇挫折,所以就近保护灵医。这一路上给你们行方便的是我,为你们清扫前路的也是我。若是没有我,你们绝不能这么顺利的通过妙善界,到达这里。”
他说的时候洋洋自得,背着手昂着头踱方步,神气活现的模样像一只打了胜仗的野鸡。无方终究还是存疑,如果他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就不会在瀚海里弄得半死不活了。不过无惊无险进入梵行的腹地也是事实,姑且当他说的是实话吧。她对他拱了拱手,“那就多谢你了。路远迢迢护送我们,真是有心了。”
他说没什么,“我是为了报答灵医的救命之恩,护送的只是你,和他们没关系。”怨已经结下,反正不必留脸面。他看看瞿如,又看看振衣,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瞿如撇嘴:“德行!刚才就该一爪子挠死你!”
少年反唇相讥,“我是有法力的,你可别高估你自己。”
闹得不可开交了,无方只得两边调停,荒山野岭的,以和为贵吧。瞿如愤愤然走开了,她没有理会,低头和少年搭讪:“这是第二次见面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少年有些羞涩,端端正正站好,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掖着两手说:“我叫璃宽,灵医也可以叫我阿茶。”
“妖怪的世界你我不懂。”瞿如晃着脑袋说,“走兽和飞禽,两者之间更是有巨大差异。”
无方失笑,“说不定白准也是飞禽。”
瞿如却说不可能,“飞禽不喜欢占山为王,也干不出吃孩子的事来。”
真相要探究,但实行起来却不那么容易。魇都确切的位置谁也说不上来,无方回天极城后找来阎浮图志,无奈并没有相关魇都的任何标注和记载。
“或者再等等吧,等下一位病患来求医,到时候再打听去九阴山的路径。只要到了九阴,魇都也就不远了。”
瞿如倒有点庆幸,如果现在就走,放不下她的振衣哥哥。等上半个月,振衣的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届时不管他是留下看塔还是离开,她都可以放心了。
大雨过后,天光晴好。无方站在舍利塔下仰头看,塔顶经过暴晒,灰瓦的颜色逐渐转淡,只有背阳的这面,依旧是大块深邃,陷在阴暗里。里长说话算话,定好的雨后修缮,钱款拨下来了,请了十来个匠人和泥上塔。她看着那些人吊在半空中,略站了一会儿,回屋里照看振衣去了。
毕竟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吃好睡好歇上两天,恢复起来很快。她一声不响坐在床前为他把脉,半晌收回手道:“脉象平稳,再过三日应当可以痊愈了。”
振衣脸上的浮肿缓慢在消退,渐渐能够分得清鼻子眉眼了。还有他的皮肤,淤血散尽露出本来的颜色,虽然间或夹杂血丝,终也有彻底好转的时候。现在看来,面目应当是很过得去的,非但不丑,还意外的俊秀。
他向她道谢,头上的布带拆除了,露出缝合的针脚。自己走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嘲笑道:“原来我剃光了头发,是这个模样。”
一个男人长得是否过关,得看他没有头发的样子。他穿着瞿如给他做的衣裳,青灰的缁衣,利落的右衽,再加上一颗光头,果真很像和尚。
无方以为他伤怀,生硬安慰道:“过不了多久就长回来了……”
他回身笑了笑,“我不担心这个,男人的样貌不重要。只是姑娘令我意外,原来传闻中的刹土灵医,就是姑娘。”
无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前夜你没睡着?”
他说:“我是眼睛肿得睁不开,并不是睡着了。当时又觉得偷听你们说话甚为尴尬,所以就没出声。”
无方思量了下,刹土灵医也没什么丢人的,知道便知道了吧。
“我以为你没有来过南阎浮提,也不会听说过我的名号。”她推开窗户,用瓢儿舀了一勺水,慢悠悠浇窗台上养着的那些花。天极城四季如春,因此花卉常开不败。一阵风吹过,浅淡的花香飘进屋子里,一桌一椅都沾染上了香气。
振衣似乎有些挣扎,沉吟良久道:“姑娘不问我的来历吗?”
在无方看来,他不过是个被打成重伤的奴隶。她救过他则罢,至于里面隐含的内情,她并没有兴趣了解。
实话实说,好像太不留情面了,她礼让了三分,“我曾经问过监工,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上次询问你,你只说你是东土人,我知道的,仅限于此。”
他却慢慢摇头,“我是东土人,这点属实,但在沦为奴隶遭人贩卖前,我师从鹤鸣山。”
无方吃了一惊,“原来是位道长?”
千年前她刚成形时,曾经被一个道士追着打,这个恐怖的记忆一直延续到现在,至今对道士满怀畏惧。他们有道行,能窥破真身,她和瞿如一直过着无忧的日子,难道因为救了这个人,一切要起变化吗?
她心里高墙渐起,“你会驱妖,那么法力应当在妖魅之上,怎么会沦落至此?”
他闭了闭眼,话语间浮起沧海桑田式的味道,“太极二年,长安城中有猫丕作乱。我那时随门中师兄弟捉拿猫妖,一次追捕中大意了,不慎着了猫丕的道,被吞噬了修为。”
无方迈近半步,袖笼里的双手握成了拳,脸上却含笑,“就算修为散尽,降妖的本能还是有的。那么依道长看,我是什么妖?”
阎浮提本来就是个人和妖并行的世界,莲师在收服刹土前,这里是罗刹鬼国。后来经过教化,才有了男为勇士,女为空行母的净土。然而西南遍地妖魔无处安顿,全数让它们皈依又不现实,于是莲师把天极和周边诸城划分出来,为妖魔提供容身之处,也免他们闯进娑婆世界祸害人间。
所以到了这片土地上,随便遇见个人就可能是异类,这位以捉妖为己任的道长,岂不是要忙坏了?
本以为他会懂得迂回,毕竟命是人家救的。结果他并不买账。
他蹙眉审视她,“姑娘周身煞气纵横,来路不善。”
无方被他逗乐了,“说得没错,我的确来路不善。你知道妙拂洲吗?在海之中,岛上遍地恶鬼,以人为食,我就来自那里。”
但似乎不能混淆他,他依旧摇头,“我嗅不到血腥的味道,即便有煞气,也是纯粹的。”言罢一笑,“妖魔的来路,无非那几种,化成人形后的路却有千千万万。你的选择,和你将来的结局息息相关,灵医济世,即便救的是蝼蚁,也是积德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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