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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威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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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这场战争本王会输还是会赢?”凉王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月华如水,却映不进他的眼眸。

    我暗了暗神色,道:“这场战争的结局凉王绝对不会赢,但是输的一方却有可能是魏国。”

    凉王苦笑:“既然本王不会赢,那么魏国为什么会输?”

    明亮的烛火将我身上描金的锦衣照的流光溢彩,我想此时此刻,我身着这套茜素红的正服一定像极了姑母。只是我和姑母不一样,我不会对凉王手下留情,我要的是战争的胜利。我淡淡道:“纷争之世,两国开战,但真正搅入这场战局的又岂止是两个国家?

    不是在下放狠话,这场仗打完,无论输赢,魏国几年之内不可能再度兴兵了。若匈奴联络楚国、蠕蠕合攻魏国,就算蜀国和百越老老实实地不出兵,魏国只怕也吃不消吧。届时,胡戎乱华,姑母身在皇族,下场必定会比凉王身死沙场惨烈千倍百倍。”

    凉王眉心微动,许久怅然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若非皇兄以削藩之策胁迫于我,我又何苦起兵反皇兄。不反,难道坐着等死?”

    削藩削出反叛,历朝历代都会上演。有句老话叫成王败寇,那些反王被求生所迫之余,只怕也心有不甘罢。然而就是这一丝的不甘,如同一团腾空而起的火焰,看似照亮了一颗迷茫的心,实际上却是引人走向绝境的鬼火。看不清大势却一心想成大势的人,注定会身败名裂、狼狈不堪。

    这已是凉王注定的结局。

    我沉思片刻道:“凉王此言差矣。陛下之所以削藩,不过是一次试探。当年汉景帝七国之乱的时候,朝廷在北面没有封王,因此朝廷反倒成为了七国抵御匈奴的屏障。因此陛下当初封足下为凉王,只是吸取了汉景帝时的教训,封个王在北边来作为自己的屏障。所以陛下就算是削藩,也是削去郡县和少量的军队而已。”

    凉王忽然不可遏制地冷笑道:“鲸吞也好,蚕食也罢,到头来都只有一个结局。我不过是想反抗一次,就一次而已。即便是胜算很小,不试又如何知道?”

    “胜算很小?”我失笑道,“只怕是没有胜算罢。就算有,凉王也需要借助蠕蠕和匈奴凉国的军力。但凉王真的要借么?”

    “为什么不能借?”那声音阴沉而尖锐。一衣冠华美的男子破门而入,狭长的眉眼,两片竹叶般的薄唇。这副面容算不上十分的熟悉,但也足以让人印象深刻。他就是凉王的宠臣之一,钟常悦。

    钟常悦,自兄长归顺魏国之后,我无意中也曾听他人提起过。此人辩才一流,又明事故,晓大势,多少本兵书杂学都烂在他的肚子里。不过最险的当属这两片薄唇,当年凉王与身为太子的魏帝夺位的争锋之处,钟常悦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不少名仕站在凉王这边。若说他可比战国的苏秦、张仪,也是不为过的。

    就算我没有通过别人知道钟常悦这些轶事,单单那夜说服兄长降吴,我与他那一辩,也是让我尝到了厉害。

    钟常悦见了我,并不惊诧,只是镇定道:“才多久不见,姑娘如今已经是东陵亭主了。听说姑娘的兄长如今也封侯了,估计也记不得当年大王对他的恩遇了。”

    他的话中藏了机锋,意在挑起凉王对陆家的怒意。我淡淡一笑道:“兄长一向仁孝,他如此做也是为了家人,更何况长安亦有兄长挚爱之人。即便是兄长弃凉归魏,在陆昭心目中,依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说到此处,我偷偷觑了觑凉王的神色。

    果不其然,凉王会心一笑道:“本王曾见过你兄长舞的长刀,气势如虹,他说如今唯有云将军的孤女所使的燎原枪法,可在气势上与他的刀法相抗一二。”

    我料到凉王会被兄长的情由所打动,他的气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会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男子,他没有任何理由不接受兄长归降魏国的原因。只是,我没料到兄长竟然会向凉王提起云岫的事情。不过知道之后,我还是暗暗为云岫感到欣慰。或许,兄长曾对凉王提起过云岫,或许他对云岫是有情意的。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在钟常悦意料之外。不过,他并非碌碌无能之辈,很快,他不再提起这件事,转而向凉王道:“臣昨日已收到大匈奴的国书,匈奴大单于有意复呼韩邪之业,因此十分乐意与大王联手,对付魏国。匈奴允诺只占领幽云,不会沾染关中分毫。”

    “不会沾染关中分毫?”凉王有些不相信,“他大单于未免也太慷慨了吧。”

    钟常悦淡淡一笑道:“臣起初也不相信,之后暗地打探。原来魏国的赵将军设计在匈奴的水源里埋了了生了病的牲畜,仿先前霍去病受匈奴陷害的计策,以牙还牙,使匈奴军队染上了疫病。如今他们的战力能拿到幽云就算不错了。”

    钟常悦所说的正是我最害怕的地方。匈奴太过强大不是问题,我怕就怕在匈奴不够强大,怕就怕在他弱小到可以成为一支被凉王驾驭的力量。若匈奴强大,以凉王出身魏国的傲性,是断然不会让匈奴有入侵中原的机会。然而匈奴一旦弱下来,凉王或许就会认为可以掌控匈奴这支反叛力量,从而对魏国不利。

    凉王见我许久不说话,看向我,温和道:“曾听人说过你曾和钟常悦有一辩,也算势均力敌,如今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我平静地看了看钟常悦,道:“足下弘论,恕陆昭不敢苟同。匈奴如今只要幽云之地,那么得到幽云之后呢?还有,联合之后,大王军队的指挥权是否还在凉王手中?联合之后大王难道就不是输家?”

    “大王若不借匈奴之兵则必死。借匈奴之兵尚有活路。”钟常悦眉头紧锁,逼问道,“陆姑娘以为用腐儒那套大仁大义,就让凉王和千万将士甘愿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么?”

    我冷笑道:“尚有活路?那好,放下大仁大义先不说。晋惠帝时,因八王之乱战火再起,刘渊表面上宣称响应司马颖,实际上却是要图谋叛变,最后建汉自立。如今的局势,正如当年八王之乱。从八王之乱到五胡乱华才有多久?足下饱读诗书,不会知道吧。昔年刘渊虽为大单于之后,但身体里还流着汉高祖的血液,然而他为了自己的霸业,终归让蛮夷之火燃烧了中原。如今,他们匈奴人的首领是纯纯正正的呼韩邪之后。若此时趁虚而入中原,无论是陛下还是大王,整个关中的百姓,生死是小,终生为奴为隶,那才叫生不如死。”

    钟常悦觑了觑我,道:“亭主这话有些过了罢。”

    我淡淡一笑道:“说的是有些过。真到胡人乱华的时候,以足下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助匈奴联合凉王之功,自然能在大单于面前谋得一官半职。诚如鲁子敬所言: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

    “将军迎操,欲安所归?”这次接话的是凉王,他的目光深不见底,半晌,他开口向我道,“那么请陆姑娘告诉本王,本王迎魏,何安所归?”

    凉王的反问,我无言以对。按照魏帝的性格,凉王并不会有一个好下场。两条路都是死路,而我刚才做的,只是刻意隐瞒了降魏的后果。凉王比我更了解魏帝,或许也是因为如此,他才选择了反叛。只是如今的我,无法给凉王任何降魏以后的保证。且不说政治违诺会带来诸多难以预料的后果,以陆家今日之势,搅进这场乱局,终究是不明智的。

    这样的沉默令我感到窒息,良久,我和靖道:“在下无法向大王许诺任何东西。”

    钟常悦一听,转了脸色,轻蔑道:“既然无法许诺,何必多费口舌来谈判游说。”

    我横眼看了看他,轻笑道:“辩论?足下或许弄错了,陆昭此次仅仅是来通告一声的。谈判游说?那是弱势的一方才会用到的手段。”

    我的话中含了机锋,钟常悦不由得沉下脸来,狠狠道:“陆姑娘甘愿当战前来使,就不怕凉军拿姑娘战前祭旗么?”

    我坦然道:“在下自打了来见凉王的念头,就没想过要回去。至于祭旗,悉听尊便,如今陆家危困,姑母被废,囚于行宫,兄长秋后便要问斩。在下这样死在凉军手里,也算是为国捐躯,大功一件,如此一来,陆家的困境就可迎刃而解了。”

    这话我说的十足十的坦诚,若能换得家人平安,死在凉军手中,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钟常悦听罢,自然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凉王却是欷歔道:“没想到皇兄也有输不起的时候。”他的语气透出发自心底的一股寒意,不是怨毒,而是悲凉。

    长安的事情,凉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魏帝自是为了国家而将姑母贬黜,他不能负了天下,却可以负了姑母。这是一个帝王心中所谓的输不起。也是因为如此,兄弟二人一个是帝王,一个只是诸侯王。

    倏尔,凉王的语气含了一分冷漠的意度,道:“匈奴借兵的事情,暂且不提。至于你……本王不会轻易伤你的性命。”他的目光扫过我的额发,“钟常悦,你明日安排几个人带她回武威。”说罢,他便带着钟常悦匆匆离去了。只是凉王的冷漠并没有掩盖他转身一瞬的颓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