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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暖意融融的说着话,马车轱辘辘向前行驶,耳边传来的声音也渐渐斑驳噪杂起来。
林曦和林玉一起撩开了锦缎的帘子,趴在窗边向外看去。京城的繁华果然不是余杭可以比拟的,大街两旁摆着五颜六色的小玩意,站立着各式各样的摊贩,扬着南来北往的不同口音卖力吆喝。
繁华的街市中商铺密集,不同穿着打扮的人进进出出,门口的伙计笑容灿烂,尽心招呼。
街上熙熙攘攘,得得得的马车声,小贩敞亮的叫卖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车来车往,行人如蚁。
见一双儿女看得极有兴致,嘉平郡主也不阻拦,有时也会在旁边轻声解释:“这是百宝斋,自前朝起就是有名的商号了。有脸面的人家都有几件他家的字画瓷器什么的。”
“这是兆和楼,他家首饰头面以精致和雕工见长,倒也有不少京中夫人小姐爱订他家的东西。”
“这是杏花村,也是个老字号,他家的点心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我小的时候就爱吃。”
……
看着母亲脸上难得流露出的惆怅和怀念,林曦依偎进母亲怀里,向母亲表示无声的安慰。母亲离开京城好多年了,想来午夜梦回时,也没少梦见此时的景色吧。
马车稳定的行驶,拐进了另一座坊市,嘈杂的声音渐渐褪去,往来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再往前行进不久,一座雕梁画栋的大宅子出现在一行人面前。众人依次下了马车,缓步向内院走去。
林士英牵着林玉和林曦,嘉平郡主带着林昊,一步步向二门走去。此时二门前早已站了一堆人,最前面的是一位被一蓝一绿搀扶着的老夫人,面容保养的极好,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整齐地盘成髻,插着富贵双喜金步摇,身穿金边玄色镶领赤金撒花缎面对襟披风,内衬青灰色中衣,下饰棕绿色云纹绣金缎面蔽膝马面裙。面容秀丽,慈祥中不乏精明,严肃中难掩温和。
搀扶着林老夫人的两位夫人,左侧穿着玄金段子滚边靛蓝竹叶暗纹对襟褙子,右侧着松花绿金缕梅纹样圆领长衣,林曦暗自猜测这两位应该就是大伯母和四伯母了。
看着不远处侯立的老太太等人,林曦能感觉到父亲的手有些微的颤抖。林士英向前紧走两步,赶到了老太太面前,双目微红,就要跪下行礼,林老夫人忙让人扶住儿子,拉倒身边细细打量了一番,声音微有哽咽:“我的儿,你总算回来了,我这把老骨头总能在闭眼前再看你一眼。”
林士英也是双目含泪:“是儿子不孝,多年未曾归家。”林老夫人拽着儿子的手已是泪如雨下,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见着这母子相见的场面其他人也忍不住纷纷落泪,左侧的夫人眼角微湿,笑着劝道:“母亲,难得二弟一家回来,这样的好日子咱们可别掉金豆子,莫让您的孙子孙女看笑话了。”
大媳妇这么一说,林老夫人把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到了老实站在一边的三个孩子身上。林昊长身玉立,身着绣银线卷云纹滚边翠色锦衣,腰间白玉腰带通透,白皙俊美的脸上勾起淡淡的笑意,真正像诗经里所说的“有匪君子,温润如玉”;林玉今年不过十岁,脸上尚带着两团婴儿肥,眉目如画,大大的眼睛流光溢彩;林曦白嫩的脸蛋微微嘟着,用珊瑚红绸扎着两个小包包,眨巴着眼睛正好奇的看着老夫人,眉宇间依稀能看出两分林老夫人年轻时的风采。
一见这几个孙子孙女林老夫人就喜欢上了,用手摸摸这个的脑袋,亲亲那个的脸蛋,末了索性搂在怀里不撒手了。
右侧的夫人见状笑道:“母亲,咱们先回房吧,二哥二嫂他们带着侄子侄女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咱们回房说话吧。”
林老夫人松开几个孩子,泪眼朦胧的开口:“你说的很是,倒是我疏忽了,我们先进屋。”言罢拍拍儿子和嘉平郡主的手,向着正院走去。
沿着回廊直走经过一个小巧的石雕拱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偌大的庭院。
朱红色的三间上房,左右各有三间耳房,飞檐画栋,富丽堂皇。院中两侧建有东西厢房,各三间,亦有耳房,轻巧俏丽,优雅清新。四周廊下环立红漆巨木承重柱,均以整棵树刻成。院子的东北和西北角便植成行的松柏,浓荫蔽天,庄严肃穆。显示出英国公府沉甸甸的文化底蕴和历史厚重感。
一行人跟着老太太等人由一群丫鬟簇拥着依次进入正房,身后跟随的丫鬟仆妇笑意盈盈的分成两边在门口规矩站好。
搀扶着老夫人在卧榻前坐好,林士英招呼妻儿上前,一家人端端正正的给老夫人行了礼。林老夫人眼角含泪,微笑点头,礼成之后赶忙让人上茶入座,又搂着林玉林曦,“心肝儿”的叫起来:“我的小乖乖,如今长这么大了,让祖母欣慰不已,可怜见儿的,你父亲临走之前你们还都是小小的一团呢。”说着不禁又流下眼泪来。
嘉平郡主见状后忙劝道:“母亲莫哭,不然岂不是孩子们的不是了。以后我们长住府里,这两个孩子跟猴儿一样,到时候少不得要您担待他们了。”
林老夫人拿起绣着梅花纹样的娟帕拭泪,勉强抑制住了哭声:“只要他们天天在我身边,就是把房子都拆了我也不去管。”
林氏大太太等人也跟着劝慰。
嘉平郡主招手唤来三个孩子:“过来拜见你们几位伯母。”
“这是你们大伯母。”嘉平郡主带着儿女们走到穿玄金缎子的夫人面前道。
几个孩子上前下拜,大太太忙扶起几个孩子,拉着林曦和林昊的手对嘉平郡主笑道:“都是好孩子,我都不知道夸什么好,弟妹真是好福气。”
嘉平郡主笑:“大嫂还是那么会说话。”又指着一位身着桃红色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发间带着一个卷须翅三尾点翠单滴流苏的凤钗的夫人道:“这是你们三伯母。”
这位三伯母笑声洪亮:“快起来,难得二嫂回来了,以后咱们一家人总算团圆了。”
嘉平郡主笑笑不语,又指着身着送花绿色圆领长衣的年轻丽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年轻丽人就笑道:“就剩我一个了,你们肯定知道我是四伯母了。”
四伯母声音爽朗,语气调侃,当着林老夫人面就敢如此放松,想来在林家是极受重视的。三人对着四夫人行了一礼,四夫人忙扶起他们:“自接到了你们的信就日日盼着你们回来,连我的雪儿和燕儿都天天念叨着哥哥姐姐们呢。”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后看向大太太:“孩子们如今在哪里?”
大太太听到问询,立马恭敬答道:“哥儿们和姑娘们知道二伯父一家今儿要来都跟先生请了假,现在都在东厢候着呢。”
林老夫人随即吩咐身边一个身着鸦青比甲的年轻丫鬟道:“让少爷们和姑娘们赶紧过来。”丫鬟笑着应下退出去了。
此时京城另一边,护国公苏府,樱花树下。
一位约莫十一岁左右的少年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头发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单薄的少年也有一股高贵清华的感觉。
重新回到十一岁已经三天了,苏夜仍然有些恍惚。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弥留的那一刻。
那时候的他刚刚四十八岁,正是一个男人大好的时光,却因为前半生的劳形苦心、心力交瘁致使身体积劳成疾、形销骨立,在只有四十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闭上眼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的回顾了整个人生。他这一生以二十岁为界,少年时期的安富尊荣,青年时期的如日初升,以及最后二十几年的形单孤影。
年少与曦儿初相识的情景一幕幕的浮现。那时候的自己多大呢?哦,对了,是十七岁那年。
上元佳节,月上梢头。
宝马雕车,火树银花,行人簇簇,鱼龙飞舞。正是说不出的繁华盛世,道不尽的太平风流。
苏夜和自家几个兄弟姐妹上街观赏花灯,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城西青石桥下的河水边,只见石桥旁有不少游人在放河灯,远远望去,便如点点繁星汇聚的一条银河一般。
表妹对此极有兴趣,非要去河边放河灯。苏夜对此可有可无,只是担心表妹孤身一人所以陪她一起。待表妹蹲在河边双手合十虔诚许愿时,苏夜不经意间回眸,就见花船通明,花灯辉映,千万盏荷灯星星点点明明灭灭的河水对岸,十四岁的林曦披着一领藕荷绵绸银线挑绣缠枝梅花的大斗篷,俏生生的立在周围或大红或明绿打扮的花团锦绣的游人中间,便如一支袅袅婷婷静静绽放水中央的芙蓉。
许是察觉到了苏夜的眼光,林曦抬头,对着苏夜颔首微笑,清眸流转,顾盼生辉。那一瞬间,苏夜只觉得,今晚再美的烟花都不上伊人的嫣然一笑,千朝回盼,万载流芳。
只是初遇愈美,结局愈悲,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那时候年轻,年少气盛,纵使心里的感情再浓也吝于表达,再加上其他人的挑拨离间,最后与曦儿愈行愈远。但就算如此,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只是,偏偏是他最敬爱的母亲,在他最接近梦想的那一刻,在背后狠狠的捅了他一刀,嘉平郡主也不再同意他与曦儿的婚事。
两人就此陌路,自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苏夜闭上了眼睛,捂住胸口,即使已经重来了一世,再想起前世曦儿嫁与他人的情景仍觉得心口酸疼,喘不过气。
去世的那一刻他心里莫名的感到了轻松愉悦,几十年的相思早已入骨,也许唯有结束这一世,饮下孟婆汤他才能彻底解脱吧。没曾想,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那一刻,他居然回到了十一岁!回到了他们还未曾相识的时候……
苏夜睁开眼睛,轻轻的笑了,眉宇间是数不尽的温柔,曦儿,既然老天让我重来,那么这一世,我会给你一个,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