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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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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浩渺,目穷无垠,唯有万里黄沙。

    一万年与一瞬间也毫无差别。

    那唯一象征着生命力的白杨树,曾经枯萎,而今居然又开枝散叶了。是神人降下甘霖救活了它,还是迷路在沙漠的人类的尸肉喂养了它?

    不,白杨树并不是在这单调的黄沙中的唯一色彩,唯一生命。白杨树后的用白杨木建造的小木屋里走出了一个人。魁梧的身材,浓眉大眼,神情间仿佛睥睨江山的大将军。不错,他当年的确曾“横戈越马,气吞万里如虎”可是大漠征服了他,征服了他的十万雄兵。

    每当忆起当时那无情霸道的风沙席卷而来,顷刻间吞没了他的十万铁甲兵,令他成为全军覆没的光杆司令,他仍心有余悸。闻胜经不起热血沸腾,抓过屋前自己的兵器——偃月大环刀便挥舞起来,仿佛面前是侵入祖国的异族,仿佛面前是肆虐凶暴的大漠风沙。闻胜多么希望自己有能力斗天斗地斗沙漠。

    小木屋的门又打开了,出来一位抱着婴儿的年轻的母亲。姣好的面容,看似柔弱的身材,使人想起江南水一般的美丽柔和。年轻的母亲不出声,只是望着舞刀的汉子,口中轻唱着歌谣哄着怀中的婴儿。

    将军止刀,漫天沸腾的黄沙沉淀下来。

    年轻的母亲止了歌谣,轻轻地问了一声:“你想回中原?”

    曾经的将军仰头望着漫天风沙,轻轻地反问一声:“你不想念江南?”

    怀中的婴儿不知为何焦躁起来,皱起一张小脸,口中吐出含糊的哭声。

    将军耐不住,吼出声来:“不论是中原还是江南,都比这鬼地方好!”年轻的母亲没有理会将军,走向了白杨树。白杨树下葬着她早逝的年轻俊美的姐姐和姐夫。她抚摩着吸取了她姐姐姐夫的血与肉而茁壮成长的白杨树,轻声说:“姐姐,姐夫,你们想念江南吗慕缘带你们回江南,好吗”

    君慕缘被往事折腾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二十年前江湖人称“卓越双雄”的卓绍雄和越云雄反目成仇,最后二人在大漠决战。越云雄败落被杀,他的后人柳梦飞为了给他报仇死在了这片沙漠中。而柳梦飞的爱人君梦情殉情,同葬在这棵白杨树下。作为君梦情的亲生妹妹,君慕缘为姐姐姐夫报仇,杀死了卓绍雄,回到白杨树下,与死去的姐姐姐夫生活在一起。

    突然寂静如死的夜空中响起一声巨哨,猛震得人心惊肉跳。君慕缘睁开双目,见枕边的闻胜似乎毫无反应,睡得香沉,便轻轻下床,打开房门,出来探察。她没有忘记反手带上身后的房门,以防风沙刮进屋内。

    夜空沉寂,月光如冰。

    离白杨树数丈之外,赫然盘膝坐端坐一青年。那面目,君慕缘在沙漠深处的绿洲见过一面,而且日夜担心这重逢之日。

    这一日终于来临了吗?君慕缘在心中暗暗问自己。

    闻胜这一夜也没睡着,白日里君慕缘说要回江南,使他兴奋异常。他躺在床上,脑中满是这两年与君慕缘生活的画面。君慕缘不只是他闻胜的妻子,更是他的救命恩人。两年前,若不是君慕缘把他从风沙中救出来,闻胜他如今只怕也在那黄沙下埋着,尸骨早已腐化成泥了。他爱君慕缘,爱她的恩情,更爱她给他带来的幸福家庭。

    当夜空那一声尖利的巨哨声响起的时候,他没有立时起床,迟了一步,却让他发现了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秘密。闻胜来到门口,听到了门外的对话。

    那是他平日里总是柔声细语的妻子的声音,可是不知为何变得如此冷酷尖利:“你终于来了。”

    接着是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的声音,很温和,仿佛是探访朋友的客人,略带一些疲惫:“是的,找了两年了。”

    沉默

    打破沉默的还是那冷酷尖利的声音:“你要报仇吗?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温和的声音却更加温和:“白天,我看到了你的孩子”

    冷酷的声音变得更加冷酷:“你父亲是我杀的,你有本事来找我,我绝不会让你伤他一根毫毛的!”

    那温和的声音忙分辨:“不,我绝没有那个意思。甚至,我并不想杀了你报仇”

    冷酷的声音:“不想报仇,还找我两年?大丈夫做事,不要鬼鬼祟祟!”

    那温和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疲惫:“我真的不想报仇,可你并不知道,这两年来我父亲的冤魂一直纠缠着我,指责我的不孝,令我时刻不安。所以我只好找寻你,希望你给我一个解脱,也好让我父亲知道,我不是不孝,而是没有能力替他报仇”

    冷酷的声音无情地打断那温和的声音:“鬼话连篇!”

    之后的夜里,闻胜都能听到小木屋外的尖哨声,一夜比一夜尖利,一声比一声凄惶。他那未满周岁的的婴儿不得安宁,每夜啼哭不止。他发现君慕缘也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脾气也焦躁起来。

    自己能跟那个陌生的温和的声音谈一谈,了解一下真实情况。可是白天闻胜却从来也没有见到小木屋外有任何陌生人盘桓。

    闻胜不禁对那夜的所闻产生了怀疑:究竟有没有一个温和声音的陌生男子来找我的妻子报杀父之仇呢?听起来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啊!与君慕缘生活了两年,只觉她温柔体贴,性格坚强,从未见过她动武,更不敢想象她会杀人了。那夜一定是自己做了噩梦,居然信以为真,真是该死!

    闻胜正在自嘲,忽闻小木屋外哨声越加尖锐,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闻胜正想起床去查探一下,到底外面是什么东西作怪,身边的妻子却沉不住气,起身了。闻胜为了得到心中疑团的答案,只好等妻子出了门,再轻轻地透过虚掩的房门,暗暗地了解外面的奇异情况。

    君慕缘一改往日温柔的面容,显出坚韧不拔的江湖儿女脾性来。她手中握着一柄巨型宝剑,直指向低沉的夜空。

    白杨树那面的小土丘前盘膝端坐着一个陌生的儒生打扮的青年,面容一如他声音的温和。那青年见到君慕缘手中的巨剑,似乎心中一惊,随即平静,道:“卓越巨剑?”

    君慕缘道:“不错,卓越巨剑!两年前,我就是使它,才破了卓老贼的寒冰阵。本来我已经把它埋葬在这棵白杨树下,不打算再使它沾染鲜血了。可是今夜,是你逼我把它挖出来的!”

    那青年卓平微微一笑,道:“很好,能死在这把剑下,我才有脸去见父亲呀。姑娘,请出剑吧!”

    君慕缘道:“你的武器呢?你总不会不还手吧?”

    卓平右手缓缓举起,只见一柄雪亮的长剑在夜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毫无瑕疵,更透着阵阵寒气。

    君慕缘奇道:“这是何剑?”

    卓平抚剑微笑道:“姑娘一定见过家父的千年冰棺了。这柄剑是用万年寒冰铸成的。”

    简单的两句话不仅让见识过卓绍雄冰棺和寒冰阵的君慕缘震惊,也让小木屋里的闻胜将军为自己的妻子担心不已。

    君慕缘咬牙道:“哼,你几夜巨哨,就是为了激我出战。我君慕缘杀过两个人,一个是赤足汉,就在这里;一个是卓绍雄,也是在沙漠的绿洲。现在我想念江南了,却没有机会回去了。我到底为什么来这一毛不出的沙漠呢?就是为了来杀人吗?是为了把命留在这里吗?”

    卓平和闻胜闻言惧黯然。

    君慕缘傲然挺立,郎声道:“今夜一切就凭天意吧!”

    卓平挺剑,道:“原谅我!”挥剑刺来。

    君慕缘横剑去敌。

    卓越巨剑确是好剑,可是遇上了万年寒冰所铸的劲敌了。三招之后,卓越巨剑裂为两截。

    君慕缘变色。

    卓平道:“有愧了!”寒冰剑挥下。

    闻胜见状大惊,开门欲救妻子,却见妻子身手敏捷,闪过身,一个筋斗翻到屋前井边,弯腰竟将井边一块磨盘举起。

    君慕缘自小力大无穷,又兼习练了越云雄武学秘籍中的“以气驭器”所以能自由挥舞巨重的卓越巨剑,将一代枭雄卓绍雄毙于剑下。这小小一块石磨于她来说,也不过如此。然而在文胜眼中,这确是骇人听闻之事。闻胜只知妻子温柔坚强,却从不知她竟如此刚烈强壮,不觉目瞪口呆。

    卓平道:“好!”寒冰剑在夜空中发出刺目的寒光。石磨在剑下碎为粉末。

    君慕缘再举一块更大的石磨向卓平掷去。

    石磨再碎为齑粉,漫天飘洒,迷了卓平的双眼。

    闻胜抓起身边的偃月大环刀,向妻子掷去,喊道:“接着!”

    君慕缘接过刀柄,趁卓平眼被石磨粉末迷住之际,一刀向卓平刺去。

    卓平在模模糊糊中为了自卫,无意识地将手中寒冰剑刺了出去。    君慕缘和卓平同时在石磨粉末沉淀下来的时候倒下了。

    闻胜扑向妻子。

    君慕缘抓住闻胜的手,以微弱的声音唤道:“闻郎,孩子”

    闻胜忙应道:“好,我这就去把孩子抱来!娘子,你等着!”他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子。

    卓平含笑,声音微弱道:“真羡慕你有丈夫,有孩子可我”

    君慕缘不答,只是缓气,似乎怕自己撑不到见自己孩子的最后一面。

    闻胜把熟睡的孩子抱来了。

    君慕缘久久凝视着自己的孩子,从来没有滴过的泪水流了满面。她低低的声音嘱咐自己的丈夫:“闻郎,你记住:从此以后不准跟咱们的孩子提什么武功,更不许跟他讲‘仇恨’这两个字。我要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你答应我,答应我!”

    闻胜点头,哽咽道:“我记住了。”

    君慕缘的手伸向夜空,喃喃语道:“江南春天到了牡丹都开了,好美姐姐,姐夫真,美啊”卓平已经闭上了双目,他已经安息了,不再受着父亲冤魂的纠缠。

    夜空下,决战的人们都已死去,剩下什么给后人呢?

    没有时空的大漠,你该平息了吧,你该停止那血腥的风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