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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十寸半直径的录音带!这种录音带,通常的长度是两千四百米,用普通的速度,在录音机上,可以放录超过四小时。
问题并不在于录音带怎样,而是我们根本没有料到彩虹留下来的东西是录音带,当然我们没有带录音机来,没有录音机,录音带对任何人,一点意义也没有!而偏偏我们又急于知道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究竟在闹些甚么鬼!我们三人互望着,只有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费逊十分好奇地道:“这是甚么东西?”
白素简单地向费逊解释着,我道:“小姐,你遇到他们的情形,可以说一说?”
费逊道:“可以,那时,我躺在草地上,看着枯草中的蒲公英,我正吹着气,使蒲公英飞起来,忽然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两个人的脚”
我忙道:“你你只看到人的脚,而见不到人?”
费逊说道:“当然不是,但是我侧躺着,开始的时候,就只能见到他们的脚,他们不是走过来的,而是而是突然出现的,我可以发誓,他们突然出现!”
费逊唯恐我们不信,现出十分焦切的神情来。我道:“我们相信,你只管说下去。”
费逊道:“我抬起头来一看,看到两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我的意思,是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样子的人,而不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她说到这里,有点胆怯地向我和白素指了一指。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说从来未曾见过中国人。我点着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费逊的神态比开始时自然了许多,她又道:“我当时真是奇怪极了,我跳了起来,那两个人,那位女士,十分美丽,立即对我道:你不必怕,我们不会害你,只有给你带来幸运!我当时呆了一呆,又问道:你们你们是来自东方的神仙?”
她说到这里,向我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这样问,是不是很傻?我生长在山区,一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可是我却很喜欢幻想,我也看过一点神话”
白素道:“我明白,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都会以为他们是神仙,你只管说下去好了!”
费逊用感激的目光望了白素一眼:“我慢慢走近他们,那位女士握住了我的手,问了我一些问题,问我住在甚么地方,家中还有些甚么人?希望得到些甚么。我都照实回答了她,我只觉得她十分亲切,可以和她讲我心中的话。她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够照她的吩咐去做,我就可以得到我所希望的一切!”
她说到这里,又向我望了一眼,才又道:“于是,她就交给了我那只盒子。叫我和一个叫卫斯理的中国人,取得联络。”
费逊的叙述,其实还要详尽得多,但是因为与故事,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全是高彩虹向她问及有关她的一些生活情形,所以从略不作覆述了。
当费逊讲到这里的时候,康司插了一句口:“这一男一女是甚么样子的,你可否形容一下?”
费逊想了一想,形容了她遇到的那两个中国人,其实不必她再多作形容,我已经可以肯定这两个人,一定是高彩虹和王居风。等到她形容过之后,我更加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这一点了!
我问道:“他们之间,互相说了些甚么?”
费逊道:“他们好像商量着甚么,讲了一会,可是他们相互之间交谈用的语言,我却完全听不懂。”
我点了点头,这并不能责怪费逊,王居风和彩虹两人,都是精通好几国语言的人,谁知道他们在自己商谈之际用的是甚么语言。
白素又问道:“以后呢?”
费逊道:“我接过了盒子,而且发誓,替他们做到他们托我做的事,他们也保证,我可以达到我的愿望。然后,他们吩咐我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心中一直数到十,才可以睁开眼来。”
康司道:“你照做了?”
费逊眨着眼:“先生,当你在相同的情形之下,你是不是也会照做?”
康司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费逊又道:“等我数到了十,再睁开眼,转过身来时,那两个人,他们已经不见了。如果如果不是我的手中,还捧着那只盒子的话,我以为那一定是我的幻想!”
我们二人互望一眼,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彩虹和王居风二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们究竟掌握了一种甚么力量,才可以这样子?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们不必在这里多想些甚么,这一大卷录音带,一定纪录了他们要对我们讲的许多话,我们快回去吧!”
她一面说,一面已站了起来。白素一站起来,费逊就发急道:“你们要走了?我怎么办?”
白素道:“你放心,你和我们一起走!”
费逊在刹那间,高兴得讲不出话来,紧紧地拥住了白素。由于我们都急切想知道那卷录音带的内容,所以都心急着想回去,白素要费逊去收拾一下行李,但是费逊的家庭是这样的贫穷,根本没有甚么可以收拾。等到我们一起离开之际,费逊母女两人,又拥抱了片刻,才舍得分手。
在归途之上,我不断催促着驴子,尽管我心急想知道那卷录音带的内容,但是如果没有录音机,任何人都无法在磁带上得到任何讯息!
第二天,我们到达了那个停车的山村,上了车,归心如箭。费逊还是生平第一次乘坐汽车,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断地提出各种问题,而白素则耐心地告诉她安道耳山区以外的世界上的一切。
我一面驾车,一面心中暗忖,这个纯朴的、未曾见过世界的少女,快要到巴黎去生活了。尽管这是她最向往的事,但是她是不是能适应?是不是在那边生活,会比她在山区生活更舒服?
我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要费逊自己去体验才行。一路上,我和康司都很少说话。在经过一个较像样的市镇之际,我询问了几家商店,他们都没有这种录音机,一直到了首都,进入了康司的办公室。
康司的办公室中,也没有那种录音机,康司打了几个电话,三十分钟之后,才有人送了一座来。在这三十分钟之中,我看到康司不断忙碌地在处理着事务,其中一项最重要的,便是我和白素的“失踪”首都警察部门来了好几个电话,康司一律回答:“由我来亲自处理。”将他们挡了回去。
等到录音机送来之后,我对康司道:“求求你,对你的秘书说,任何电话都不听、任何人都不见,这卷录音带中的内容太重要了,我不想在听的时候,中途被人打断!”
康司答应着,向秘书下了命令,我有点手忙脚乱地装上了录音带,按下了掣,录音带的转盘转动着,不一会,就听到了彩虹的声音。
整卷录音带,足足有四小时,全是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的讲话,其中,有的是和整件事有关的,我一律录出来,有一些,是无关紧要的,我就从略,不再转述。而他们两人在录音之际,也显然十分乱,并没有一定的次序,所以我也略作了一番整理。
但无论如何,这卷录音带中的内容,就是他们两人要对我们说的话,是他们两人的奇遇。
以下,就是录音带的内容。
录音带才一开始,就是彩虹的声音,她在叫嚷:“表姐夫,我和王居风结婚了!”接着,便是王居风的声音:“是的,我们结婚了。”
(彩虹并不知白素也来了,所以她叫“表姐夫”)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他们两人结婚了!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接着,又是彩虹的声音:“我们结婚之后,就立即开始蜜月旅行,可是,表姐夫,我实在不知怎样对你说才好,我们的蜜月旅行,没有目的地。旅行是由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是我们的旅行,却是在时间中旅行,从这个时间,到另一个时间。你不明白也不要紧,我不会怪你,因为不是身历其境,你就不会明白。我们的旅行,不知甚么时候能够回来”
彩虹讲到这里,王居风补充了一句:“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首先苦笑了起来。我知道白素在想甚么,她一定在想不知如何向她的舅父舅母交代,彩虹结婚了,可是却从此消失了,可能回来,可能永远也不回来!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听着。
录音机中,又传出了彩虹的声音:“我们以后可能再没有互相交通的机会,所以我要趁如今这个机会,将事情的始末,详细告诉你。从开始说起。我们一起到大公古堡去,在快要到达大公古堡的时候,你发了脾气,走了。我不怪你,王居风也不怪你,因为事情的一切发展,本来就太怪诞和不可思议!”
我听到这里,苦笑了一下。
彩虹继续道:“我和他一起到了古堡之中,我对于居风的遭遇,就是你知道的,关于他忽然回到了古堡的建筑期间,变成了一个叫莫拉的山区居民一事,深信不疑。如果你也相信,那就好了!”
我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道:“有甚么好?你们的蜜月旅行中多了一个人,总不怎么方便吧!”白素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别打岔,妨碍她听下去。
彩虹继续道:“我们都相信,在大公古堡之中,或者,就是在建造大公古堡的那个地方,有古怪,一种我们所不了解的古怪因素,可以使人回到过去,可以使人突破时间的界限,可以使人到达一种完全不了解的境界之中。大公古堡的所在地,可能不是地球上唯一可以突破时间界限的地方,例如,神秘的百慕达三角区,就似乎也有这个可能!”
我又想说甚么,但是却未曾出声。彩虹提到了百慕达三角区,这很值得注意,因为在那个地区,在广阔的大西洋上,的而且确,曾经有过不少件证据确凿,有着完整记录的神秘“失踪”事件。
这些“失踪”事件,难道也是由于失踪的物件或人,突破了时间的界限,而到了另一个时间之中?
我一面想着,一面继续听下去。彩虹的声音在继续:“而我们又相信,在古堡之中,可以突破时间界限的地方,一定就是在东翼三楼的房间,所以我们一到,就迳自来到了那房间。我说:好,我们开始捉迷藏,偏偏要不理会保能大公说些甚么,这次,我来躲,你来找我!”
接着,便是王居风的声音:“我问她:你准备躲在甚么地方?”
彩虹笑着道:“要是说给你听了你还用找么?快出去,我可能像你一样,要躲到一千年之前,等你找三天三夜也找不到!”
彩虹说着,就将王居风推了出去。
王居风又插了口:“我在被她推出去的时候,心想她如果要躲到时间中去,一定会仍然躲进那个壁炉的灰槽之中。可是我却料错了,我还没有走出房间,就听到了她的尖叫声!我立即转过身来,我看不到她的人,只看到她的一条手臂,自床底下伸了出来,拉住了床单,扯得床单向床下滑去。而她的尖叫声,也在迅速远去,我不知道自已何以动作那么快,我立时在地上一个打滚,滚进了床底下。”
彩虹道:“是的,他来得够快,不然,我们可能要分开,不能再在一起了。我心急,他还没有走出房门,我就躲进了床底下。我料他一定会猜我躲进壁炉去,所以我偏不躲。我一进了床底下,就觉得事情不对,床底下,像是有一个裂缝,我才一进去,身子就迅速地沉下去,像是那个裂缝,要将我整个吞噬。我一面尽量挣扎着,一面伸手出来,抓住了床单,希望阻止自己下沉,同时我尖叫着。”
我当然记得我那次到达大公古堡东翼三楼那间房间中的情形,床单曾被人扯下来过,而且,还有窗帘,窗帘似乎也曾被人扯动过,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一面想着的时候,录音带的转盘在继续转动,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的声音,也在不断地传出来。
彩虹在说着当时的情形:“我才叫了一声,便听得居风也大叫一声,滚进了床底下来,我们两人靠在一起,他显然也在向下沉,我感到彷佛是在沉进一个泥沼之中,我尽一切力量挣扎着,他也是,有一个极短的时间,我们好像浮了起来,居风甚至伸手抓住了一幅窗帘,可是下沉的力量太大,窗帘不能帮助我们,我们还是沉了下去。”
王居风插口道:“听彩虹讲来,其间的过程彷佛很久,但实际上,过程很短,绝不到一秒!”
对于王居风所说的这一点,我倒有经验。因为当时,古昂在那间房间中,发出叫声,我疾冲进去,不过是三五秒钟的时间,古昂就已经不见了!我并没有机会看到古昂的“消失”过程。
彩虹在继续说着:“转眼之间,就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境界,在这里,我要说得比较详细些。”
她讲到这里,停了大约有一分钟之久,才继续下去。显然她是在想着如何将这种“奇妙的境界”对我说,才能使我明白。
一分钟之后,才又传来了彩虹的声音,道:“实际上,很难形容,我的感觉,像是一个人在将睡未睡,快要进入梦境那样,一切全迷迷糊糊,然后,忽然之间,我真的进入了梦境,到了另一个地方,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必须说明的是,我变成另一个人,我完全不知道在若干年后,有高彩虹其人,我只知道当时的事情,情形就和王居风在他是莫拉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若干年以后变成王居风一样。由于以后,事情又有不同的发展,所以我才能知道过去,现在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彩虹在录音的当时,可能也考虑到了我还是不明白,所以她又道:“我不用一些不易明白的名词,只用一些比较容易懂的话来说。我现在在又有了许多经历之后,可以肯定,生命不灭,只不过随着时间的变化在转变,你可以将之当作是一种轮回,生命分成许多阶段,究竟一个生命可以延续多少阶段,我也不知道,但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在延续着。”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在资料室中,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白素就持这样的看法,所以这时,当我们互望之际,她就向我作了一个“你看如何”的神情。
彩虹在继续:“这情形,有点像转世,也有点像投胎,但不论如何,生命不同于其他物质,是因为它有着在不同的时间之中,有不同形式出现的奥妙。我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叫作娜亚文的女子,她的身份,是大公古堡中的一个女侍,当我突然变成了娜亚文的时候,我正好在大公古堡的书房中,正捧着晚餐进去,给在看书的保能大公。”
当我们三人,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禁各自吸了一口气,康司甚至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我在吸了一口气之后,喃喃地道:“太巧了,怎么彩虹的若干生之前的一生,也会是安道耳国人?”
彩虹当然听不到我的问题,但可能是她在录音的时候,恰好也想到了这一个问题,所以录音机中发出的声音,像是回答了我这个问题一样:“或许你会觉得奇怪,何以我和居风,都会是安道耳人。这一次,我也不是确切明白,不过我却可以肯定一点,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一定的缘分存在。也就是说,在若干年前,曾有过关系的人,在若干年之后,尽管他们已经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两个人,可是他们始终会相识,见面,发生种种的关系。”
彩虹又补充道:“就像我和居风,在以后的许多经历之中,我们始终在一起,而到了今生今世,我们本来好像是完全不可能有机会相识的,但是一定仍会有一件事,将我们拉在一起!”
听到这里,我、康司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我扪心中都在想:若干年前,我们不知有甚么关系,以致如今,我们可以在一起?(至于费逊,因为对录音机中播出的声音全然没有兴趣,已经倒在沙发睡着了。)
王居风在这里,又加了一句:“真是很难解释,缘,实在是最好的解释了。”
我和白素比较容易明白,看康司不断眨着眼的情形,他显然不如我们那样了解。
彩虹又道:“当我走进书房的时候,我看到保能大公正在把玩着一件东西,他不断转着那东西上的一个小轮子,发出一些声响来。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向我道:你看这是甚么东西,娜亚文?我道:大人,我不知道。我当时的确不知道这是甚么,但我想你们一定已经知道了,那是我的打火机!”
听到这里,康司突然现出了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陡地一伸手,按下了录音机的暂停掣,我和白素忙向他望去。
康司叫了起来:“等一等!在我未曾弄明白之前,我不想再听他们胡说八道!”
康司胀红了脸,态度十分认真,白素道:“你想弄明白甚么呢?”
康司指着我,又指着白素,说道:“你们都曾告诉过我,在资料中找到那只打火机出现的记录!”
白素道:“是的,记录还在那里,你可以自己去看!”
康司道:“那时候,大公古堡还在建筑期间,可是甚么娜亚文,却走进了大公古堡的书房之中,见到了那打火机,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素说道:“康司先生,你大可以听下去,再下结论,好不好?”
康司不回答,我将手伸向录音机,徵求他的同意,康司的神色很难看,勉强点了点头,我再按下暂停掣,彩虹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当时,我自然不知道那就是在将近一千年之后,我所有的一只打火机,所以我这样回答。保能大公道:这东西到我手,到今天,已经足足四年了,在这四年之中”
(听到这里,我和白素一起瞪向康司,康司面有惭色,摊开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在这四年之中,我问过了我所能问的人,其中有不少智者,我问他们,这究竟是甚么东西,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答得出来。这东西,初到我手的时候,娜亚文,你信不信?只要转动那个小轮,就会有火发出来!你说,会不会是火神普罗米修士的东西?可是不久之后,它就没有火了,你说,这究竟是甚么?”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真可怜,如今,连小孩子也知道打火机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一千年之前,保能大公所能遇到的所谓“智者”却没有一个可以说得出一个普通的打火机是甚么东西!不过,我又立时想到,我大可不必嘲笑一千年前的智者。如果现在忽然有一件一千年之后的东西,到了我的手中,我也一样不知它是甚么!
“保能大公说着,突然发起怒来,他站了起来,挥着手:不论这是甚么东西,见鬼去吧!他一面说,一面用力将那东西,向壁炉中抛去,我眼看着那东西跌进壁炉之中,那时,壁炉并没有着火,那东西一跌进去,竟然没有发出声音,就不见了!当时我和大公两人,都惊呆得说不出话来。我的打火机,又突破了时间的界限,不知道到甚么时间中去了!”
彩虹不知道她的打火机又到甚么时间中去了,但是我知道,打火机又回来了,又到了我的手中,保能大公随手一抛,又将它抛回来了!
我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一定十分古怪,以致康司在望向我的时候,也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
白素道:“康司先生,你听清楚了?保能大公保存了那只打火机四年之久!”
康司喃喃地道:“保能大公顺手一扔,将一样东西扔到了一千年之后,我我”他现出十分苦涩的神情来:“我究竟是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
我提醒了他一句:“别忘记,这件东西,本来就是从现在到一千年前去的!”
康司无意义地挥着手,也不知道他想表示甚么。
而录音机中,彩虹的声音在继续着:“大公当时忽然发起怒来,又摔了桌上的几样东西,但是那些东西跌在地上,碎了,并没有不见。接着,他用十分凶狠的神情望着我,厉声道:你全看见了,是不是?你全看见了!你看到了无所不能的保能大公,也有不明白的东西!我十分害怕,不住后退,大公则对着我狞笑。”
白素喃喃地道:“娜亚文生命有危险了!”
我道:“你怎么知道?”
白素道:“凡是自以为无所不能的暴君,绝不容许任何人知道他也会有不明白的事情。”
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别打扰,彩虹继续道:“我当时强烈感到自己有危险,我想跳走,可是没有机会,过了两天,大公突然又将我叫了去,他在书房中,在书桌上放着一块铜牌。他的神情十分颓丧,竟将我当作了知己,一看到我,就道:娜亚文,你见过那件东西忽然不见,你可知道奇勒储君去了哪里?”
“奇勒储君是保能大公的一个侄子,保能大公并没有娶妻,他立他的侄子为储君,奇勒储君十一岁,由两个保母,三个家庭教师负实教养,而奇勒储君在前天突然失踪,堡中人人都知道,也都知道储君是在和两个保母捉迷藏时失踪的。”
“当时大公这样问我,我自然答不上来,我只好摇头,吓得话也讲不出来。大公用力拍着桌子:这里有我不明白的事。自从这座堡垒开始建筑起,就不断有我所不明白的事,我绝不相信这是上帝的旨意,我要证明,我的力量比一切力量大!你看到了没有,我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准在堡中捉迷藏!”
“他说着,指着那块铜牌,我向铜牌看了一眼,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字,和大公的签名,忽然之间,有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笑声,令得大公暴怒了起来,他拿起那块铜牌,向我抛来,我立时后退,那块铜牌,在我眼前,眼看快要落地之际,突然不见了!”“表姐夫,那块铜牌在铸成之后,从来也没有机会在古堡中展示过。当保能大公在盛怒之下,用它来抛向古堡中的一个女侍之际,这块铜牌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它越过了时间,到了我在三楼东翼的那一夜,跌在地上,被我拾了起来。当时,保能大公瞪大了眼,像疯子一样叫着,在我还不明白会有甚么事发生之际,他已经自壁上拔下了剑,一剑刺进了我的心口。”
白素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声响,我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冒着汗。
彩虹的声音在继续:“中了一剑之后。我那种向下沉的感觉又来了,突然之间,我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和车轮声,我在一个街道上,我是街头的一个流浪者,和我在一起的是另一个流浪者后来我知道那就是王居风的前生之一。我们两人瑟缩在街头,忽然一个穿着大礼服的绅士,急急忙忙,满头大汗,向我们奔来,竟蹲在我们的身边,失魂落魄地道:他们不喜欢,他们一点也不喜欢!”
“表姐夫,你再也想不到我遇到的是甚么人,给你猜一万次,十万次,你也猜不出!”
(我心中叽咕了一下,我当然猜不出,谁知道彩虹又到了甚么时代,甚么地方!)“表姐夫,我当时和我的伙伴,一起向那位绅士望去,他仍然喃喃地重覆着那两句话。”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问:先生,他们不喜欢你的甚么?那绅士的神情极其沮丧,道:他们不满意我的作品!他们甚至拆下了椅子,抛向台上!”
“表姐夫,你可已猜到了那个人是谁?他是史塔温斯基,我们是在巴黎,时间是一九一三年,又忽然越过了一千多年,那是五月的一个夜晚,是史塔温斯基的作品春之祭在巴黎的首演。听众不但大喝倒采,而且将一切可以抛掷的东西,全抛上台去,甚至拆下了椅子。可怜的史塔温斯基,吓得由窗口逃出来,和我们躲在一起!”
我和白素互望着,神情苦涩。
王居风在这里,又加插一段话:“我的情形和彩虹有点不同,她一下子回到了保能大公时代,而我,当她在大公堡垒中当女侍之际,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奥地利战场之中,阵亡了,才又到了巴黎的街头,变成了一个流浪人。所以,我知道春之祭是极成功的作品,除了首演失败之外,以后每一次演奏,都得到疯狂的欢迎和极度的成功。我将这种结果告诉史塔温斯基,他说甚么也不肯相信。”
彩虹道:“你们可以查一查音乐史,一个首次演出失败的作品,本来绝无机会
作再度演出。可是春之祭却不同,一年之后,就由原来的指挥蒙都再登台指挥,立时大获好评。指挥和作曲家,有勇气再演出,就是受了我们鼓励的结果。”
“在巴黎的流浪之后,我和王居风几乎全在一起,我们有过许多段经历,在上下一千余年的时间中,经历了将近十生。”
(彩虹曾相当详细地讲述这“十生”中的一些事,但大都如前述,不必一一详述了。)
“到最后,我们对于各阶段的生命,都洞察清楚,而且,我们不但回到了过去,而且曾经到过未来。在时间中旅行的过程中,我们曾回来了两次,可是大公古堡中,布满了警察,我们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因为我们太向往这种形式的旅行了,所以我们也未曾停下来深究。”
“表姐夫,你可以相信我讲的一切,但是千万不要发笑,将我所说的一切,当作是一件你所不能了解的事情好了。就像一千年前的保能大公不能了解最简单的打火机一样,现阶段你这一阶段的人,对于许多事,是无法了解的。”
王居风又插了一句口,道:“卫斯理,并不是我们不想和你解释,而是我们无法令你明白。”
彩虹则道:“你只要记着一点就行了:人的生命,有许多阶段的,并不是一个阶段就完了。世上也有许多特殊的例子,有人能够在突然的情形之下,忽然记起了他前一个阶段,或是前几个阶段的生命。英国有一位女士就曾记起她的前生,是皇宫中的一个女侍,这种事,如今还被当作是玄妙不可思议的事情来看待,但渐渐已经有人懂得这个道理了!”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神情苦涩。
我们当然不是不相信彩虹和王居风所说的一切。可是要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无疑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
彩虹继续道:“在这些日子之中,我们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尤其是当经历了以前阶段的生命,这些生命在我们稍后阶段的生命之中留下了记忆之后,更加奇妙。”
彩虹继续道:“在多次时间的来去之中,我们甚至找到了在时间中来往的诀窍,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来往了。不过,还未曾十分熟练,有时,会有意外。”
王居风道:“譬如,我们是准备回来,见到你之后,我们当面讲明白的,但是却出了一点意外,我们来到了一九五八年。找到了一座录音机,对着录音机,说了这许多话。”
彩虹抢着道:“我们的经历要对你说,几日几夜也说不完,而且多半你不会相信。不过我们决定,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尽可能告诉你,并且由你转告表姐。我们找到了一只相当精美的盒子,作为我们的礼物,当你听到我们声音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在甚么时间。请留意,我说我们不知道在甚么时间,而不说不如在甚么地方,我们可能站在原地不动,但是时间不同,我们所见的也不同,例如,居风躲在大公古堡的壁炉中,时间倒退一千年,他就变得在一株大树之上。”
王居风也抢着道:“我和彩虹有了第一次的意见分歧,我决定到过去去,她却要到未来去!”
彩虹道:“当然是未来好,过去的事,我们在历史上已知道过!”
王居风道:“可是,我是一个历史学家,你不知道历史有多么迷人!”
彩虹道:“那么,你应该娶历史做妻子,不应该向我求婚!”
他们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录音就在他们的笑声之中结束了。
我、白素和康司三人,谁也不伸手去关掉录音机,我们让录音带的转盘一直转动着,直到转盘因为录音带的完结而自动停止。
然后,我们仍然完全不出声。白素最先开口:“康司先生,这对于他”她指着我:“他的处境可有帮助?”
康司苦笑了一下,不点头,也不摇头。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如果大公古堡是地球上一处可以突破时间界限的地方,那么,以后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道:“当然可能,从保能大公的储君消失开始,一直到古昂,一直可以。”
康司道:“那么,如果我”
白素不等他说完,忙道:“我不赞成你去试,我并不觉得王居风和彩虹他们如今的处境很有趣。”
我挥着手:“这其中,还有着太多我们不知的因素在内。古昂坐在那张椅子上,他突破了时间的界限,我也坐过,我就没有。或许,每一个人不同,不是人人都可以在时间中自由来去。”
康司苦笑了一下,白素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康司吸了一口气:“你们从资料室逃出来,就一直逃走吧,别再出现了。当然,以后你们不能再到安道耳来,你们会受我国的法律通缉,通缉的有效期,是四十年。”
我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康司忽然笑了起来:“我真想试一试,如果你们听到了我失踪的消息,别为我难过,我一定走进时间中去了!”
白素和我却不表示甚么,当夜,我们在康司的安排下,离开了安道耳。
第三天,我们和费逊在巴黎,白素留下了一笔钱给费逊,又找了一个父执辈,作费逊的监护人,费逊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整件事,本来已经结束了,彩虹和王居风是不是还可以和我们联络,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把握,我和白素也应该回去了。
但是白素却提议道:“我还想到一个地方去!”
我问道:“甚么地方?”
白素道:“你记得那个曾在大公古堡之中住饼,事后忽然成了隐士的西班牙海军大将皮尔逊吗?”
我瞪着眼,道:“那又怎么样?”
白素道:“一个叱吒风云的大将,忽然隐居到了修道院之中,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想到那家修道院去,查一查他的记录。”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想证明甚么?”
白素道:“据我猜测,皮尔逊大将,一定在大公古堡中,也曾突破过时间的界限,洞察了人的生命,有许多阶段,所以他对于一个阶段的生命,不再重视,而想追求不灭的生命,这才做了隐士的!”
我道:“就算你猜对了,我不想再找甚么证据了。事实上,我们所知道的证据已经够多了,问题是在于我们相信不相信而已。”
白素也没有再坚持下去,我们直接回到了家中。
回家之后,我一直在等着,希望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在时间中旅行的过程中,会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但到现在为止,他们显然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他们现在甚么地方呢?不,应该说,他们现在甚么时间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