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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佑,你觉得怎么样?”
“”载佑惊讶地瞪着喻宁,没有回答。
3月28日,喻宁和载佑在餐厅里吃了晚饭,正在喝咖啡,时间是晚上8点40分。
喻宁刚才说要跟贞美一起生活。虽然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载佑并非未曾想过,但真的听到还是让他心头一震,仿佛触电一般。
“这是不是善美的想法?”
载佑把身体深埋进了沙发里。金校长去世后,善美曾经无意间流露过这样的想法,当时她觉得妹妹和自己的生活太辛苦,自己已经身心交瘁了。
“不,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从再次见到贞美的那天起,不,从我听你说贞美还是单身的时候就已经这样想了。”
听到喻宁毫不犹豫的回答,载佑的心里百感交集。
啊!的确,喻宁就是比我强!我以为他只是一时的感情冲动,我错了。
爱喻宁的爱是我完全不能比的,我现在才知道。如果我现在说他的想法是愚蠢的、没有意义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他一定会火冒三丈。20多岁的时候,贞美已经了解喻宁是这样的人了吧?现在像是在刮台风,很多人的心将会因此受到震撼!
5天前,3月24日。
喻宁跟善美在外面见了面。那天下午,出乎喻宁意料之外,善美给他打来了电话。
“我是贞美的姐姐,今天您有时间吗?”
“今天?今天在学校附近有教授聚会不过,9点多我可以抽出时间,要是您觉得太晚或地点不方便,明天见面也”
“没关系,我可以来。”
他们定好了见面的地点。
是什么事呢?应该跟贞美有关吧?
教授聚会还没结束,喻宁就先告退了。参加聚会的都是喻宁熟悉的建筑学界人士,气氛相当轻松融洽,但喻宁滴酒未沾,心中一直想着晚上的约会。
约定的地点距聚会场所一百多米,是个叫“巴素”的高级咖啡馆,很少有学生光临。
喻宁推开装饰着罗马式花纹的门走进去的时候,瓦格纳歌剧威森东克的五封信的旋律在羊毛地毯上低声回荡。咖啡馆老板认出了郑教授,引领他来到窗前的位子旁,那里看得见外面的梧桐树。
善美已经坐在那里了,看到喻宁点了点头。
茶端上来之前,他们寒暄了几句。善美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儿僵硬,眼神黯淡,没有神采,或许这是因为她既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照顾妹妹,疲倦日积月累的缘故吧。
“对不起,前几次在家里没能好好招待您!”
柠檬茶的热气袅袅升起。
“哪里哪里,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我,冒冒失失闯上门去,很失礼!”
“不管怎么说,谢谢您!我妹妹的心情显然开朗了许多,那么欢快的笑声真的很久都没听到了。”
“我也很高兴是的,很高兴。”
“哦”善美不知道目光应该停在哪里好,游移不定地躲闪着,一只手扶着茶杯,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杯子柄,犹犹豫豫的,像是有话要说,却又难于启口。
看着善美心神不宁的样子,一种怪异的紧张感钳着喻宁的脖子,他连忙端起热气腾腾的杯子放到嘴边,定了定神,主动打破了沉默。
“您有话要跟我说?是关于贞美的事吗?”
“的确是。”
“请尽管说出来吧!”
善美似乎被愧疚感包围了,突如其来地自责起来:
“或许我太无礼,太厚脸皮了”她深吸了几口气,诚惶诚恐地接着说下去“是的,的确,只是因为郑教授曾经跟我妹妹贞美交往过一段时间,就这么莽撞地找来了,怎么说都不礼貌。对不起!是我一时糊涂。”
善美抓起手提包,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喻宁一时不知所措,本能地伸出手去拦住了她。
“只要是跟贞美有关的事,您尽管说吧!真的没关系,我也想听听。”
听了他的话,善美的双腿似乎顿时失去力量,重新坐回位子上。她半晌低头不语,上身偶尔抖动,似乎手在桌子下面折着纸巾之类的东西。
“说真的说了也没关系吗?”
善美小心地抬起眼睛,仍然犹犹豫豫地问。
“当然!”
“那我就顾不上礼貌了,先说说我的情况吧,我们家下个月末要去英国了,4月29日。或许您也听载佑说过,我丈夫是外务部的公务员,一年前就被派去英国了,这次我们全家都要跟着一起去。”
情况很明白了,善美要说的是什么已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喻宁的心反而平静了。
“是这样的啊,要做不少准备吧?还要置办东西,一定很忙吧?”
“搬家的准备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要不是我也得跟着一起去,就不会跟郑教授商量这样的事了,真的。”
“”既然已经开了头,就说下去吧。善美这么想着,紧咬了一下嘴唇,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
“我父亲很坚强,郑教授也知道,他真是个好人,本应活得更久,更幸福,但为了分担小女儿的不幸,他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虽然结婚了,却是贞美惟一的亲人,父亲去世后,我不顾婆家和丈夫的脸色,把贞美接回家里照顾”
“是的,我都知道。”
“是吗?”
一丝苦笑浮现在善美的嘴角上,虽然不像冷笑那么刺眼,但言外之意已十分明显——你怎么可能都知道呢?
“请不要误会,我是说,您非常辛苦,这我的确想象得到。”
“啊,请原谅!这段时间,我的生活的确变得很艰难”
谁说不是呢?自从妹妹遭遇不幸,善美几乎没有开怀大笑过,即使面对丈夫和孩子的时候露出笑容,但一转过身,心情就变得很沉重。
有时候,看到妹妹的样子,善美心中会对妹妹的生活、父亲的人生和自己的生活产生一股无名怒火,难受得恨不得跟谁打一架,恨不得张开嘴咬谁一口。
这种怒火发泄的对象,善美能想起来的只有郑喻宁,因为她一直认为,要不是喻宁打电话,贞美很可能就不会遭遇不幸。
现在的郑喻宁,而立之年当上教授,广受媒体关注,过着快活的日子,而贞美却只能孤独无奈地静卧在床上,因此善美感到说不出的冤屈和气愤,以至于晚上睡不着觉。
父亲去世后,善美好几次决心去找喻宁,但每次都被贞美劝止了。
“别去,姐姐!你想干什么啊?”
“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就算那么做了,会有什么变化呢?而且那也违背了爸爸的意思。喻宁没做错什么,给我打个电话祝贺生日有什么错呢?看在我的面子上,姐姐,无论如何别去找他!有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能幸福地生活不是很好吗?”
仔细考虑一下,她也明白妹妹的话一点儿也没错。妹妹和自己已经每天生活在不幸中,黑暗重重叠叠,无边无际。这样的黑暗本来就是无法分担的,何必非要把好好生活在光明中的人拉进来不可呢?
两个月前,已经忍耐了很久的丈夫打来电话,对善美下了最后通牒,要她三个月之内到英国去。他渴望享受天伦之乐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贞美怎么办?”
“带到这里来不就行了。”
丈夫确实生气了。
善美被一片混乱包围了。自己要带两个孩子去丈夫工作的伦敦,当然要带妹妹一起去,可是,这不是件简单的事,首先得说服贞美。
善美小心翼翼地对妹妹说起这件事。
情况已经这样了,是不是反而更好?英国是发达国家,整个社会体系非常完善,身体不便的人在那里生活更舒适,福利中心的职员或志愿者还定期上门带行动不便的人去公园呢
贞美从一开始就摇头。
“不如死了呢。”
贞美低声说出这句话,紧紧闭上了眼睛。
走出妹妹的房间,善美的腿开始发抖。车祸后父亲全心全意照顾贞美,唤起了她对生活的热情。除了车祸后头两个月,迄今为止,妹妹一次也没讲过死这个字,现在她居然说了!善美受到很大震撼,感到无比恐惧,似乎心都要碎了。这样的时候,如果母亲还在多好!如果父亲继续留在她们身边该多好!
那以后,贞美的话明显少了很多,善美面对贞美的时候,心情沉重,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如果有谁能帮忙就好了,不,哪怕只是面前有个人能痛痛快快把心里的事说给他听也好。
喻宁恰好是在这时候出现的。最近在贞美的问题上,善美想找人商量的时候,总是先想起喻宁,而不是载佑,因为她知道,贞美直到现在还爱着喻宁。
过去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一看到喻宁出现在电视上,妹妹的脸色就明显晴朗了很多,一整天都心情很好,有时候还哼起歌来。喻宁出乎意料之外地找上门来那天之后,妹妹的声音也有了活力,脸上也有了神采。
出国的日子只剩一个多月了,善美着急了,万般无奈,她抱着豁出去了的心情下决心来找喻宁。
“嗯,希望您能帮个忙。”
说完这句话,善美低下了头。
“哦”善美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陷入沉思中的喻宁,那眼神中包含着千言万语。
喻宁!真的很惭愧,但现在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了,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一定觉得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了吧?是的,我也知道,可是,这段时间为了照看贞美,我有多么对不起丈夫和孩子们,希望您能理解,哪怕只是一点点儿。这么长时间,我们家从来没有周末或假期带着食物去野餐或旅行,没去过剧场,没听过音乐会,没看过演出,也没有出去吃过一顿饭,都是因为我得守在贞美身边的缘故。当然,贞美是我妹妹,是流着相同的血的妹妹,无论如何,我都该对贞美负责到底,可是我害怕自己,有时候发现自己无意识地产生很坏的想法非常惭愧,的确是这样,有时候我真想跟贞美一起去找爸爸妈妈,但一看到丈夫和孩子们,只好打消这样的念头
善美无声地向喻宁倾诉着,这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喻宁已经猜到了善美的来意,从感情上,他愿意斩钉截铁地说:别担心!但话一出口就是必须遵守的诺言,他现在得一步一步来,首先整理自己的情况和贞美的情况,然后设计两个人的未来。
果真能挺过去吗?只要自己努力,贞美就会过得幸福吗?我也会因为跟她在一起而感到幸福吗?喻宁想了又想。
善美读懂了掠过他表情的各种想法和感情。想到他因为一个女人要受的苦,善美觉得满怀歉意,但还是再次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慢慢说了下去:
“我本意并不想给你增加负担也丝毫没有转嫁责任的意思,但是,有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贞美虽然从来都没有说出口,但我知道,她还在喜欢你同样都是女人,我能看得出来。贞美只是一直忍着不说而已,她也想结束一切,放弃一切,她心里的苦,我能感觉得到是,我也听载佑说过了你已经订婚了,马上就要结婚了,因此我也犹豫了很久,我并非不知羞耻可是如果你能陪贞美一段时间,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她该多高兴啊!我作为她的姐姐,又该是多高兴啊!因为我知道她连做梦都想见你的心情。贞美不想离开这片土地一定是因为你也在这片土地上在汉城的天空下。见过你以后,她更是这样了,希望能近距离感觉你在汉城的某个地方活动、说话、微笑。相信你也明白我妹妹的这种心情,是不是?”
善美几乎哽咽了。
喻宁朝她深深点了点头。
“好,您希望我做什么呢?”
“啊”“什么事我都愿意做,也应该做。您说出来吧!”
他这么一说,善美又犹豫了,似乎想要否认,后来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我拜托这件事确实不容易但就我的处境来说希望你能暂时照顾一下贞美!”
“哦”“啊,当然不是很长时间,一个月就足够了,我去英国想想办法,跟丈夫也商量一下,这段时间,希望你能说服贞美。就贞美现在的情况来看,英国的环境确实更好。我的话贞美不听,但你的话她会听的,她一定会主动提出跟我去那里的,因为她一天也不愿意给你添麻烦。明明知道你的处境,我还提出这样的要求,真的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善美似乎觉得没脸面对喻宁,低垂着头。
哪怕喻宁脸上有一丝不情愿,善美也就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事情已经过去7年了,而且面前这个男人今年夏天就要结婚了,自己却要把一个全身瘫痪的女人托付给他,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只要自己还有点儿羞耻心,但善美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顾不上什么脸面了。
载佑长叹一口气。
“所以,你就答应了?”
“当然了。”
咖啡凉了。载佑点燃一枝烟。
“贞美会同意吗?她自尊心那么强而且,在曦怎么办?在曦知道了,恐怕不会理解吧?你们家里也是一样。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别的办法?”
喻宁听了他的话,扑哧笑了,显然载佑还没明白自己的真实心意。
“这个办法怎么样?找一间单身公寓,让贞美住在里面,再找两个看护,轮流照看她,费用我们俩分担,行不行?”
载佑提出了一个比较现实的解决方案。
“你是说我们两个人只负责出钱?”
“只能这样了,偶尔我们也可以去看看,但我们两个人都不可能守在贞美身边照顾她啊!”“不,我能!”喻宁斩钉截铁地说。
“怎怎么?你是说要跟她一起生活?你的工作,你的生活,全都抛到一边去?”
“没什么不可能的,除了客座教授,其他的事情都是私事,而客座教授的位置,想坐的人也很多嘛,至于建筑设计,在家里也能做,只不过慢一点儿而已。”
载佑一下子张大了嘴。喻宁这家伙精神不正常吧!要知道,贞美可是个没出嫁的女孩子啊,而且,照顾一个全身瘫痪的女人,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绝不能等闲视之。可是,要具体地把这些话说出来,载佑又难以出口。
“即便如此喻宁,你说善美请你照顾贞美一个月?这段时间,还是找个看护比较好。无论怎么说,你根本不可能守在贞美身边!那样的话得同吃同睡,共同生活才行吧?贞美也不会同意的,她会觉得不方便的。”
“所以,我,就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即使贞美的姐姐打算接走她,我也不愿意把她送到异国他乡去。我,要跟她在一起,一起生活。不是说受谁的嘱托,其实,在善美来找我之前,我就想去找她请求她同意呢。你难道也不理解我的心吗?这绝对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而是爱,我依然爱着贞美!”
喻宁的眼里写满真诚。
但还是太草率了吧?日常生活包括几万件小事,从早上伸懒腰、刷牙开始到重新回到家里,回到床上,关了台灯钻进被子里为止,那才是生活,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共同的生活,而日常生活中这几万件小事大部分都是需要移动身体,用手洗刷,用脚走路才能做的。
贞美完全不能做这些事,这是确凿无疑的。开始可以用爱来彼此安慰,勉强过下去,但岁月是由无数的日日夜夜密密麻麻构成的,流动得异常缓慢无穷无尽的时间,有着狠毒险恶的一面,会把人、把人和人的关系变得一团糟。造成那种情况将不是因为喻宁和贞美两个人中任何一个人的错误,也不是因为任何一个人没有付出足够的努力。
载佑有婚后生活的体验,所以对这些情况非常清楚,所以,他认为无论如何也要拦住喻宁。
“那样的话,在曦呢?你的婚事呢?你妈妈呢?别忘了,你还是独子!这场游戏的障碍太多了,对你是这样,对贞美也一样。”
“虽然对不起在曦和恩师,但婚事只能取消了,妈妈我会慢慢说服的。”
“取消?喻宁你现在这样说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关系到你周围好几个人的人生!你这么想,难道”
“是的,我要跟贞美结婚!”
“终终于!”载佑缓缓摇了摇头,忽有所悟“哦——因为贞美救过你吗?”
听了他的话,喻宁不出声地笑了。
“是啊,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我跟贞美待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我发现自己依然爱着她,绝对的爱,因此,我发现自己虽然跟在曦订婚了,其实并没有爱。”
朴载佑感到一阵头晕。
现在喻宁不是十几岁,也不是二十几岁,无论如何都不是感情用事的年纪了,可是,他还是坚持要跟贞美一起生活。
两个人如果能得到幸福,即使全世界都反对,载佑也会一个人为他们鼓掌,但那怎么可能呢?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偏见,但这分明是不正常的,梦想靠这种不正常来获取正常的生活和幸福,难道不是太感情用事了吗?一起生活反而有可能破坏两个人原来那份美好的感情,也很可能彼此折磨,最终两个人一起掉进生活的泥潭里。
就是对贞美个人来说,这也未必是件好事。跟一个男人一起生活,随时都会意识到自己无法对面前这个男人尽到做妻子的责任,那种内心的悲惨和绝望具有极强的破坏力。
这些情况难道不是可想而知的吗?
“喻宁,我们再慎重考虑一下好不好?”
“什么?”
“我觉得你太草率了,这不像你的为人。”
“不,这么长时间,我们已经分开得太久了。”
他的这种信心到底是怎么来的?载佑简直无法理解。
“我的意思是说,光照顾病人这件事就比你想象的更累、更困难、更复杂,一起生活就更复杂了。你先不要匆忙决定,我觉得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和我分担贞美的生活费和护理费,再慢慢考虑别的问题,这样比较好。就照我说的做吧!作为朋友,我求你了!”
“载佑,我打算这个周末跟在曦见面,告诉她我的想法。”
“喻宁!你真是!”对这个最亲近的朋友,载佑第一次感觉无法理解。
“我知道你的心意。”喻宁点了点头,接着说下去“你担心的事情我又怎么不知道呢?我不是不害怕,我也有没把握,也有担忧的一面,贞美也许会拒绝到底,可是,我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她。人的生活,人的爱情,不是没有什么一定之规的吗?你也知道,贞美和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身体上的问题,是啊,我相信在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其实,在善美约我见面前,我已经好几次向贞美表示过我的心意。”
第一次拜访善美家的4天后,喻宁又去了,然后过了5天,再然后过了4天,喻宁一再去看贞美。
从第一次重见贞美后,她的影子总在喻宁眼前晃动。下班开车往自己家的方向走着走着,或吃着吃着饭,或喝着喝着茶,或在设计师事务所抽着烟看着窗外的夕阳,喻宁突然就抑制不住地想见贞美。
他第三次去看贞美。
“怎么又来了?上次我不是说了嘛,快忘了的时候再来一次,那样就足够了。”
贞美冷冷地说。
“我记性不好啊,老记不住别人的脸,所以又来了。”
“撒谎!”
“对了,哈哈,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嘛。男女之间的事本来就是不由自主的,我也就随心所欲了。”
“男女?你想什么呢?”贞美格格格笑了“喻宁,到此为止!这个玩笑我可承受不了,我们不要否认明明白白的东西,这样你和我才都能避开破坏性的混乱。”
“贞美”
“嗯?”
喻宁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很快活地笑了起来。
“我真的喜欢你。”
“又像个孩子似的,从30多岁的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不合适。”
贞美虽然把他的话当作玩笑,但还是正色说:
“别这样!警告你!上次你就隐隐约约露出那种意思,怎么又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说一次我听着高兴,说两次就感觉被耍弄了。小心我真的发火!”
喻宁一副“你试试看”的表情,笑眯眯地低头看着贞美。
“真是的,我的话你没听明白?”
“喻宁,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拜托你了!我跟过去不一样了,现在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地随你怎么说了。我真不理解你为什么做事不加考虑,你过去不是这样的啊。我不喜欢你这样,要是继续下去,可能会讨厌你,所以,到此为止!”
喻宁冷静地听贞美说完。
“你是说不愿意受伤害吧?你我都一样,可是,我们不是彼此喜欢彼此相爱的吗?跟以前一样,这一点你也不能否认吧?”
“”“我不让你受伤害不就行了吗?我能做好,贞美,相信我!别折磨我,给我一次机会吧!”
“你,你越来越”
喻宁保持镇静,丝毫不动摇。
贞美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头晕目眩。
终于,出现了自己一直那么担心的情况,可是,或许这也正是自己长久以来梦想的吧?可是,不行就是不行,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啊!
“喻宁,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这些话有没有好好用脑想想?我怕受伤害?再大的伤害还能大过死吗?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可是,我不希望你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如果你真的变成那样,对我来说就是无法忍受的折磨。你明白我的话吗?所以,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吧!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定不要再带着这样的心思来!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明白了吗?那种愚蠢的行为,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放弃你的,因为我爱你!”
“爱?你说的是爱吗?那到底是什么?现在世界上还有那种东西吗?”
“那有什么稀奇的吗?不就是两个人一起生活嘛,用一把水壶烧开水,沏两杯咖啡一起喝,听一样的音乐,看一样的电视节目,想见面的时候就能见面,想触摸的时候就能触摸得到,一个人烦恼的时候,得到另一个人或明或暗的支持,就是这样的。”
喻宁努力维持笑容,故意显出轻松的样子。
他说的都是自己的心里话。要是跟别的女人自然是想都不会想,但跟贞美一起,他有信心过那样的生活。
贞美却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不明白喻宁怎么会这么幼稚,也不明白自己真心希望的是什么。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挪开视线,幽幽地说:
“喻宁,你呀,居然是个浪漫主义者!我本来还以为爱情至上的浪漫主义者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灭绝了呢,居然就在眼前!呵呵,你以为我会被你这些话打动吗?不得不承受生活的一切不便的我,很对不起,是个现实主义者,因为从早上一睁开眼,我就得一样一样硬生生地承受残酷的生活给我的一切痛苦,直到晚上闭上眼睛睡着,第二天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声音突然高起来“唉——连这些话都要我说得这么明白,真是气死我了!为什么你非要搞得我这么烦呢?如果你现在相信可以跟已经支离破碎的我一起创造什么幸福,什么爱情,那你就是疯了,是一辈子都不肯长大、活在幻想中的孩子!你该知道你现在对我做的这些事有多残忍吧?”
过了4天,喻宁又去看贞美。
“贞美,心情怎么样?”
“你干脆来这里住吧!”
迎接喻宁的是贞美冷淡的反应。
“真的吗?说的也是,我们已经分开得太久了,现在也该守在一起了。我搬到你这儿来住?”
“喻宁,别说了!”
“贞美,你试着接受我吧!”
难道是耍赖的孩子吗?喻宁不该是拿这种问题开玩笑的人啊!那样的话贞美感觉到内心被触动了,但那触动让她觉得虚无飘渺。
她突然发火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非得显示自己什么都有吗?因为你有手有脚,就非要给动都不能动的我设置点燃怒火的炸弹吗?你为什么越来越轻率了?为什么越来越喜欢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让人不舒服了?到底为什么这样?”
喻宁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镇静,我丝毫也没有想激怒你的意思,只是坦白地说出我的想法、我的希望而已。可是,为什么不行呢?你拿出具体的理由说服我吧!”
“你不明白才这么问的吗?嗯?你非要我说出具体理由,这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大伤害!现在你明白你反复跟我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吗?是求婚之类的吧?”
“是,就是,我想跟你一起生活。”
“跟全身瘫痪的我?”
“是啊!”“我简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谢谢!我太感动了,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既然如此,理由是什么呢?因为过去我是你的女朋友吗?还是因为我偶然间救了你?”
“不是。”
“那是什么?”
“因为跟你一起生活,我会幸福。”
贞美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苍白得像是泛着蓝光。
“你疯了,喻宁!那不可能。我连一碗面也不能煮给你吃,连一个拥抱也不能给你,除了你,所有的人都明白。”
“那都没关系,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比谁都幸福!我相信!”
“你神志不清!”
铁一般的沉默。
良久,喻宁含着一丝怒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不想被当成疯子对待,说实话,至少不希望你这么想。是啊,你反正也没什么可失去的,那为什么要害怕呢?我们一起赌一把!也就是说,我们先住到一起好了。你该知道,我不是个傻瓜,说这些话之前,我又何尝没有掂量来掂量去思前想后深思熟虑过呢?”
“”“跟别的女人相比,我更喜欢你,跟你在一起,我的心情很舒畅,这都是因为你的力量啊!因为有你,这一切才可能,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个非常自私的人,这么做绝不是为了你,我不会那么傻的,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的确是因为自己的需要才选择你的。”
“别说了。”
贞美掉过头,索性闭上了眼睛。
“贞美!你这么想吧,有些人命中注定要一起生活。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现在我虽然努力维持一种淡淡的语气,你一定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激动。我早已不是孩子了,我是个成年人,能对自己说的话负责的男人!”
贞美回头看着他,眼神仿佛万箭齐发。
“我蔑视你,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太感情用事了。下面这些话我本不愿说,太伤自尊了,可是,你现在把爱情和同情混为一谈,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你知道我到现在为止最害怕什么事吗?就是这件事!我的心不情愿,可是我也许会在无意识中利用你的同情心。你知道了我的情况后,这么不管不顾怎么行呢?我怕的就是这个。当然那也是我梦想的,可是至少我知道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贞美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喻宁,这件事不是固执就能办成的。我不希望最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不想被爱情迷惑,贪心到连友情都失去。你不知道吗?我不想失去平静!你不知道我要费多大劲才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吧?别人能喝酒抽烟,能去旅行,见朋友,能去游泳或听音乐会放松自己,消除疲劳,我却只能躺在这里解决一切问题。很多想法大多数都是没有用的,却像杂草一样茂盛,生长迅速,每天给心除草,多么耗心耗力,你知道吗?稍一疏忽,我的心就会变成一座废弃的屋子,不想再住下去,也无法再住下去,没必要继续活下去你知道吗?我不想陷入那种无法控制的状态里,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生活已经有了活下去的价值。好吧,就到这里吧!我不想再跟你就这个问题争吵。你走吧!”
“好,今天我先回去。”
喻宁慢慢站起身。
“最近别来了,啊,不,以后别来了!你跟朴前辈不一样,你太不驯服了,又没有分辨力,以后绝对不要来了!”
贞美的语调冷冷的,透着寒意。
“不,我会来的。”
喻宁淡淡回答,实际上他对贞美的冷淡心急如焚。
为什么说不行呢?连你也这样,跟别人一起说不行,说我们不能一起生活。即使所有人都摇头,我还是要走那条路,走进那个世界,贞美,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正是因为你你在那里啊!因为我爱的你独自待在那个世界里,我才想去的啊!
“一定!”
咬紧牙关的那种语调,那种无法解释的固执激怒了贞美。她猛地掉过头来,看着喻宁,眼睛里跳动着火花。
“是吗?你说还要来?既然如此,喻宁,你就好好听着!听清楚!”
“”“好,你再这样我就什么都不管了,索性跟你一起生活,你要对你所说的一切负责,一辈子!直到我死的时候!所以,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深思熟虑,再决定是否还要出现。明白了吗?我真心希望你改变主意,不然的话,我就跟你一起生活,让你尝尝什么叫惨痛!像地狱一样!”
“真的会那样吗?”
贞美阴沉着脸说:
“欲望是我最害怕的,沉睡着的、好不容易才驯服了的我的欲望一旦苏醒,一定会像猛兽一样狂蹦乱跳,到那时候,你也好,我也好,都会无能为力的。你现在不停地怂恿我叫醒它,它一旦醒过来会变成什么样呢?我每次看到你都会感到绝望,而你每次面对我,同样也会绝望的!这是明摆着的。”
喻宁的眼神依然没有丝毫动摇。
傻瓜!
贞美的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
“贞美,我”
“别说那样的话!”
“”“哈哈,好啊,不管怎么想,我也的确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可是,你跟我不一样,喻宁,你不得不放弃你美好的生活!本可以活得有情调、幸福、美好的,拥有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周末去海边,吃生鱼片,笑着闹着,散步,下班就能看到妻子准备的美味的晚餐,能穿上妻子熨好的西装和衬衫,妻子洗的内衣和袜子,所有这一切,你全都得放弃,一辈子又何止这些呢?还要给我洗澡、穿衣服、喂东西吃。一句话,我就紧紧趴在你背上了,沉重得像活鬼,不,比那还要严重。”
“”“我一样事情也不能做。惭愧的是,我连自己都无法照顾,半植物,不,几乎就是一株植物,而且还不是那种浇点儿水晒晒太阳就能悄悄长大开花结果的听话的植物,而是坏透了的会吐出污言秽语和大喊大叫的植物。你别忘了,你现在轻率地提出要一起生活的就是这样一株植物!”
伤口,这是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的深深的伤口。
喻宁又何尝不知道呢?他慢慢转过身。
“我走了。”
“嗯,走吧!”
“我还会来的。”
“别来了!算我求你。”
“我要来!”
贞美突然大笑起来,露出牙齿,笑得喻宁心里一惊。
“别觉得于心不忍,喻宁,我没事儿,忘了我吧!以后你不来我也不会怨你的,反而会感激你,直到永远!只要你别再管我,我就把你的好意折叠起来存放在我心里。不过,要是你再这样来烦我的话,你记住,我,真的会装疯卖傻,跟你住到一起的!像使唤下人和奴隶一样使唤你,像个躺在床上不起来的公主一样过一辈子。听懂了吗?你这个傻瓜!我就附在你身上吸干你的血!”
“值得期待啊!”“疯子!你疯了?你被鬼附身了?你真够不走运的,没福气,再过几个月就结婚了,却鬼使神差地出现在我面前,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毁掉。可怜的家伙,趁现在还不晚,快醒醒吧!没脑子的家伙!”贞美像载佑过去常做的那样对喻宁咆哮着。
“再见,可爱的贪心鬼姑娘!”
喻宁和载佑走出餐厅,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两个人各喝了一杯鸡尾酒,喻宁的表情很柔和,载佑却很严肃。
“载佑!”
“怎么了?”
“你必须站在我这边,自始至终!”
“我不知道,怎么也搞不清楚。”
“没信仰的家伙!”
“疯子!”
他们像过去一样嘻嘻哈哈地说着,但心情却无法恢复往日的轻松。喻宁把胳膊搭在载佑肩上,跟着他的步子慢慢抬着脚。在生活的过程中,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复杂,伤口、疲倦、苦恼、悲伤、凄凉、人际关系,无一例外。沿着越来越复杂的路,喻宁和载佑无言地走着。
春天走了,趴在春夜的背上,不声不响地走了。
喻宁把嘴贴在默默低头走路的朋友载佑的耳朵边。
“在一起,显然是理所当然的事啊!”“”“尤其是嗯,感谢上帝,她并没有结婚,而且一直想着我,真是太好了!我从第一眼看见她到现在,一直爱着她,以后也要继续爱她,这是忠于我们的命运。”
载佑感觉喻宁的眼睛里有一抹光,奇异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