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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叫我一生如何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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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不敢动笔写小妹——我唯一的亲妹妹,因为她是我生来第三次痛哭的人。与雪雅聊起我的妹妹,我热泪如飞,脸如江河心似浪海。但是,我说了,我一定要在我的真情人生里把她写出来,因为我的真情人生里怎么可能没有她!

    我和小妹都是父母中年所得。可以想见,那是多么受宠爱的。

    小妹天性文静,长得又乖巧,因此一直是家人和邻里喜爱的白雪公主。由于哥姐们与我俩的年龄差距大,我和小妹就自然是最亲密的伙伴儿了。

    我带着她在家里的两片竹林里玩“捉猫猫”她比小燕子还要厉害,因为个儿小,很窄的小缝隙都钻得过去,捉她可难了!她一闪就过去了,你得绕圈儿去跑,费力往往还不讨好,出一身汗只有干瞪眼,埋怨的话都说不出口。当然,我怎么舍得抓住她呢,她要被抓住了,小小个儿追大的,多累呀,我这点私心还是有的。嘴里却不是这样说的,小妹叫我捉她时,我说:“哼,抓你算什么呀,我要抓跑得快的男的!”呵呵,既把可能抓不住她的尴尬遮住了,又巧妙掩盖了私心——小时候的我,可会掩藏心事了吧?

    我家树林里有杏、有梨、有柑桔、有板栗,小妹想吃什么了,总是甜甜地向我笑笑,小手轻轻地来拉我,等我看她了,就轻轻地说:“哥,我们去树林吧?”我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当我还不会爬树时,就用竹杆捅,或者用小石子打。摇树是最不划算的。每掉一个果子下来,小妹就拍着手笑啊跳的。每次必须打到双数时,小妹才答应好了。她说:“我是比你小,可是你比我累呀,必须一样多的。”现在想到这儿,怎能不掉泪!

    大点了,我就显示自己的勇敢和能耐,爬到树上挑挑选选地摘。小妹总是战战兢兢地望着我,小手捂在嘴上,眼里是又惊喜又担心眨巴着,不时来一句:“哥,小心啊!”我偶尔故意装作踩滑了,双手抓着树枝荡起来,她准是小脸儿失色地惊叫。

    正北堂屋出来,走过宽宽的院坝,端端正正地对着一棵细高的桉树。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喜鹊,在顶上筑了巢。有一天,喜鹊喳喳叫,我对小妹说:“看喜鹊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有小喜鹊了?”小妹一听就乐了:“呀,那去看看呀!”我们跑出去,啊,起风了,树都晃了起来。

    “是不是喜鹊爸爸和喜鹊妈妈被大风惊吓了?”小妹问。

    “不知道。我上去看看。”

    从来没有爬过这棵树,因为它太高了。风中爬就更难了。旁边的其他树枝树叶还老扫我的脸和脖子,每上一步都不容易。但是,我要显能耐,还是咬着牙往上攀。

    “哥——风大了,下来——”

    “不!”我继续往上挪动身子。

    突然“咔嚓”一声,树断了!我随着上半截树枝倒了下来。就听得小妹“啊——”地叫了一声,跟着就是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爸——快来呀!”一家人都听见树断的声音了,冲了出来。小妹又回头扑向我掉下来的地方,尖叫着:“哥——!”

    庆幸的是,断枝倒在了其他的树上了。当我面无血色、颤抖着滑到地面时,小妹已经抱住我了,她也浑身乱抖着,嘴都青了,眼泪已经流得满腮都是。爸爸铁青着脸,举起了巴掌,生硬地摇晃了两下,却没有打下来。妈妈和姐姐们从头到脚地看着、摸着,见没有什么问题了,才开始数落起来。

    从那以后,小妹再也不准我爬树了。

    为了小妹,我生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挨了打。

    不记得是多大的时候了,反正很小。坐在家里饭桌边的长凳子下,我和小妹玩折纸。玩得累了,小妹说:

    “我知道过年的红糖放在哪儿。”

    “真的?”

    “你来看嘛。”

    到了楼上,小妹指着比她高的坛子说,就在里面。我搬个小凳找上去,揭开盖子,伸手进去却够不着。

    “你想吃吗?”

    “嗯——想!”

    “那你去拿个长勺来。”

    就这样,小妹和我吃到了甜甜的红糖(就是甘蔗榨出来熬成的普通的糖,红色)。可是,还没有把嘴脸清理完毕,就被发现了,我因为“不带妹妹学好,偷东西吃”挨了打。当时想不通,反正过几天也就是春节了,也是要吃的,怎么就吃不得?后来才理解父母的一番苦心:从小养成好品行,从小要有自制力,大的要为小的作表率。

    小妹最爱当我的跟班。我与小伙伴儿们玩打仗,她要来;我用竹叶吹哨,她要学;我到山坡放牛,她愿意跟着;我到水库里洗澡,她都要跟着,说给我看衣服。直到我和她先后上了学才罢。

    小学、中学读书无话。

    当我考学远走后,初中毕业的小妹就没有再读书了。因为哥哥姐姐们都成家了,母亲已经病魔缠身,父亲也是豪壮不再。家里总得有人照应。于是,小妹就代我承担起敬孝父母、操劳持家的重任。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对小妹深怀一种歉疚!可是小妹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她还宽慰我:“反正你能读啊,我又读不过你。我是女儿,孝敬父母也是份内的责任嘛!”

    毕业南下,我忙于个人的奋斗之中。对老家的眷顾哪比得上小妹。小妹在父母的最后岁月,付出了多少,我们兄弟姐妹谁能算清!

    小妹成家了,有恩爱她的丈夫,又有了可爱的一双儿女。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家,她扩建了住房,又外出打工,想在年轻力壮的时候为家奠定更好的经济基础。谁知道,疾病会早早地找上门来。

    前年的五月,我接到小妹的电话,她故作轻松地告诉我,医院发现她身体有问题,她需要到大医院确诊一下,问我有没有空去看看。我的直觉告诉我,不会这样简单。于是,提着钱就奔回了老家。因为她是在老家有亲戚在的地区医院里检查的。当我到了那天,二姐一见我就哭,说:“已经确诊了,癌症晚期。”我知道,姐夫和外侄都是医生,这话不可能玩假。但是,我怎么愿意相信!

    小妹见到我,还是笑脸相迎,显得挺轻松的样子。可是二姐说:“你别看她这样,她每天夜里根本睡不着,因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脊椎的颈部了,翻身都痛苦得很。”我有泪不敢流,但是坚持再到华西医大看专家门诊。然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名医(教授)指着非常清晰反映着病情的几种图片,都沉重地对我摇头,明确地告诉我太晚了,最多只有减轻疼痛的程度了。

    我把泪吞到肚里,陪着小妹走出了医院。几天的诊断就这结果,我想对着苍天狂喊,我恨不得把大地掀翻!回到住所,趁小妹睡着的一刻,我把自己关在屋里,捂着被子痛哭了一场。当小妹醒来见到我时,我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来。小妹说:“哥,我打电话给你就知道了。你不用瞒我。我看得懂图片。你回来,我就觉得病痛轻了许多。”

    我知道没有必要回避了。于是,我说:“奇迹哪儿都有。咱们为什么不创造一个试试呢?”我要鼓励起她的信心啊,同时要让她从痛苦的思绪里尽可能多地解脱出来。在陪她的日子里,我让她吃了她说以前想吃而没有吃的,让她坐了以前为了省钱而没有坐的卧铺列车,拍了这样那样的合影照片妹夫说我回去的日子,小妹的气色好多了,我的心情却依然山一般沉重,没有半点高兴的成分!

    小妹要回到自己的家里。托付给三姐照顾的一双儿女,她接了回来。她明确地对我说:“我要用最后的时间,教他们,起码让他们知道怎样走自己的路。”她给孩子讲做人的道理,讲面对灾难的心态,讲如何看待生命有些内容,显然超出了孩子接收的年龄,因为他们都才几岁啊!

    有一天,孩子们到一边玩开了。小妹突然对我说:“哥,你给我讲讲,为什么好人命不长呢?”能言善辩的我,一时语塞。怎么回答?想了想,我缓缓地说:“好人,因为,他愿意牺牲自己,也不侵占别人一分好处;他愿意承担责任、承担义务、承担痛苦,而不只图自己享受和自己高兴;他愿意付出,而不求回报;他把快乐给予别人,把苦难留给自己你说,他的人生能多顺利、多幸福?不过,他以自己的牺牲为幸福,看到别人幸福了他就当成了自己的幸福。”还说了些什么,我也记不住了。可是记得小妹说:“这样的话,我就没什么怨言了。”她的冷静竟然达到了如此的程度,我是没有见过第二个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哥哥和姐姐们都四处找秘方偏方。小妹对我们的忙碌只轻轻一笑,苦苦的药水端来也喝了。她只对我说:“其实没有必要。我是不想让大家难过,也不想让大家觉得辛苦白费。我现在就一件事放不下心来,那就是孩子。没妈的孩子苦啊!”我说:“你不要灰心。万一有奇迹呢?你平时不是看了那么多的书吗?世上有的是奇迹。报纸上说了,有个妇女多种癌症集于一身,东吃西喝了无数种药,竟然在10年后什么毛病都没了。关于孩子,我们兄弟姐妹的感情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不互相照顾啊?”

    “我知道。我说的是另外的问题。”小妹还是那么冷静。她告诉我,她已经把妹夫的工作做通了,说希望他以后再成个家,但是必须找个对孩子好的。我叫小妹放心孩子,是因为我已经召开了专门的研讨会,决定了对孩子的照顾问题。

    我的假期到了。小妹坚持送我上车。她竟然还能笑着。妹夫抱着我“呜”地一声大哭开了,小妹还是没哭,她拉着孩子的手,叫他们喊再见。

    车门关上,马达轰鸣。我把头伸出车窗,回头看了小妹一眼,泪水刷地滚滚而下,怎么也忍不住了。我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这一眼,可能就是最后一眼,这一面印象,也许就是最后的一面!

    就这样,我走了。后来知道,我前脚一走,小妹立马就站不住了。大家把她扶回家,她才在见我过后第一次长哭!那一哭,哭得亲人和四邻全部潸然泪下

    有一天,晨8:30,我正好去开会,办公室电话铃声响起。一接,竟然是小妹。她说:“我正在镇上赶集呢!就想和你说几句话。”我问她情况,她说:“好多了,放心吧!”舒心的笑声让我那天开会的心情出奇地好。

    然后,仅仅过了三天,不好的信息就传了过来——小妹瘫痪了。在她手还能动的时候,她忍着疼痛,挣扎着给我写了一封信,把她想说的、想安排的都一一做了安排。最惊人的是她说,如果知道这么快就倒下,那天在镇上,就该买好一样东西,免得拖累家人。信纸揉得很皱,可以想象她是怎样完成这艰难的任务的,是以怎样的毅力完成这痛苦的任务的!这封信我一直留着,我不敢再看,不过也用不着看了,因为已经全部在我心里了。

    2002年12月中旬,有天晚上彻夜头痛,痛得前无先例。天亮了,刚到办公室,我就接到小妹去了的不幸消息!亲情的感应如此强烈!我把办公室门关了,再次痛哭了一场

    从此以后,我就没有自己的亲妹妹了!

    小妹,叫我一生如何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