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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似曾相识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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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绮年望着她,神情有些恍惚,薄唇微启,似要说些什么。走廊尽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似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锦瑟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一伙人簇拥着一个高大而挺拔的身影走了过来。

    似曾相识的五官和轮廓……她微微一怔,不由眯起眼,那个身影映在她漆黑的瞳仁里:天蓝色的纯棉衬衫,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真丝长裤,勾勒出他健壮颀伟的身躯,清爽的短发,浓重的眉毛,俊朗的面容,超拔英挺……她张着嘴,怔忡地,脑海里一片空白,似是突然陷入无边的空虚中。真是诡异,大白天竟然也会梦见他!

    那人渐渐走得近了,手里捧着包装精美的花束,是康乃馨和白玫瑰。乔天磊一向不喜送她红玫瑰,说那很俗,独独青睐白玫瑰,因为它的花语是“纯粹的爱”。乔天磊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

    乔天磊!这名字像一根尖锐的刺,刺得锦瑟胸口隐然作痛。她身子晃了晃,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点什么。一只冰凉而沉稳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她转过头,接触到慕绮年了然关切的目光。他的睫毛长而浓密,狭长的凤眼黑白分明,温柔深邃,仿佛可以看进她的灵魂深处,身上有一股清淡好闻的气息。她可以确定,那不是刺鼻的消毒水味,也不是任何一种香水的味道。

    有他在身边,锦瑟莫名地感觉心安,仿佛蓦然生出无穷力量,足以对抗迎面而来的一切。

    那人停在锦瑟面前,朝她微笑,彬彬有礼地说:“裴小姐,你好,我是盛世集团的执行总裁盛柏舟,今天代表鄙公司来看望你,很遗憾发生了昨天上午那场意外,十分抱歉,让你受惊了!”

    低沉富有磁性的醇厚嗓音,标准的外交辞令!锦瑟微微仰头看他,嘴唇张了张,模糊而艰涩地吐出两个字:“谢谢。”额上密密地出汗,手心濡湿,冰冰凉。

    慕绮年觉察到了她的紧张和心慌,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不要站在外面,还是回病房吧!”

    于是,一群人将锦瑟拥戴在中间,吵吵嚷嚷地走进病房。慕绮年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边走边除去身上的白大褂。是他下班的时候了!

    盛世集团表达的歉意很真诚,不但送来了满屋子鲜花和水果,还答应支付所有的住院费和医药费。盛柏舟坐到锦瑟的床头,始终保持着绅士风度,言笑宴宴,殷勤周到,没有一丝不良地产商的市侩和有钱人的傲气。临走时,盛柏年颇有些依依不舍,再三表示隔天再来看望。

    “不用了,明天我就出院。”锦瑟客套地说,声音矜持冷淡,“盛总是个大忙人,就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

    她咬住唇,一张脸苍白如纸,穿着白底蓝条纹的病号服,脖颈上缠着绷带,清瘦秀美,楚楚可怜,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怜爱。她这副形象,像受伤的小兔子般孱弱,和昨天的坚强冷静判若两人。盛柏舟握住她绵软无力的手,嘴角微微含笑:“能够认识裴小姐,是盛某的荣幸。区区一个弱女子临危不惧,实属难得!”

    “哪里?”锦瑟不禁苦笑,昨天慕绮年还批评她好胜逞强,激怒凶徒,差点把命都丢了。凶徒?锦瑟方才记起那位姓刘的中年男子,不知他们会做何处理,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刘师傅?”

    盛柏舟好半天才弄明白她所指的“刘师傅”是谁,轻描淡写道:“已经交给警方了,至少判个十年八年的。”

    “这么严重?”锦瑟吃了一惊,“盛总,你看我伤得并不重,刘师傅虽说冲动了一些,但也是情有可缘,能不能替他求求情?”

    “情有可缘?我们已经按照市里的相关标准,付给了他拆迁补偿款,他还贪得无厌,无理取闹!”盛柏舟自鼻腔中哼一声,冰冷而生硬地说,“如果人人都像他这样,动不动就拿刀子挟持人质,这个世界岂不乱套?公众哪有安全感可言?对付这样的人,就是要以暴治暴!”

    锦瑟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愈加断定面前这个男人不是乔天磊,乔天磊绝不会如此冷血无情。盛柏舟看出她的不悦,缓和语气道:“裴小姐请放心,警方会依法处理的,盛世方面也会酌情为他说情,争取减刑。但他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构成犯罪,不管是定性为故意伤害罪还是危害公共安全罪,都是要判刑的。不过,裴小姐心地善良,宽宏大量,能够以德报怨,盛某深表钦佩!”

    一众人等皆随着他离去,屋内顷刻间安静下来,冷冷清清。锦瑟独自一人立在窗前,隔着玻璃,远远瞧见楼下那个高大熟悉的影子,钻进一辆豪华轿车,缓缓驶出医院的大门。她用手扶着窗台,胸口的疼痛似乎加剧了,五脏六腑绞成一团,眼神渐渐迷离恍惚。

    乔天磊,乔天磊……她默念着这个名字,拼命忍住,才不让泪水掉下来。

    时已午后,锦瑟躺在床上,似睡非睡。酷暑难耐,阳光灼灼刺目,窗外的热风蒸蒸袭人,一阵一阵扑进来,把蓝格子窗帘掀得时起时伏。寂然无声的长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一下被推开,风尘仆仆的白薇薇急走几步上前,抱着她又哭又笑,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该死,该死,幸好你没事,不然我没法向你父母交待!”

    锦瑟急道:“拜托不要告诉我爸妈,老俩口年纪大,性子急,心脏又不好,不经吓!”

    “真的只是皮肉之伤吗?”白薇薇再三打量,然后皱眉,“病房热得像蒸笼,为何不开空调?”

    “是我关掉的,想呼吸点新鲜空气。”锦瑟说,目光穿过白薇薇的肩头,看到她身后的高大男子,黝黑壮硕,一脸憨憨的笑。

    “朵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笨拙地安慰哭哭啼啼的女友。

    “呸!”白薇薇脸色微微一变,啐道,“雷鸣,你这个乌鸦嘴,什么死不死的!”

    雷鸣一向嘴笨,木讷少言,偏偏爱上了口齿伶俐的白薇薇。当年,白薇薇可压根儿看不上学体育的雷鸣,觉得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在a大,像白薇薇这般貌美娇俏的女子,高傲得像个公主。男生们把她捧在手心,每天傍晚殷勤地等在她的宿舍楼下。为了追到白薇薇,乔天磊充当起了“狗头军师”,替雷鸣出谋划策,又是送玫瑰花,又是写情书。两人同是校篮球队的主力,趣味相投,又住在同一幢宿舍楼。大学四年里,他们同进同出,是同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铁哥们儿”。

    白薇薇二十岁生日那晚,约了一帮姐妹到a大附近的酒吧里庆生。席间,姐妹们喝高了,一个个跳到台上群魔乱舞。白薇薇穿着性感的豹纹吊带裙,媚眼如丝,醉态百出,伴随节奏强劲震耳欲聋的音乐,柔软的腰肢扭得像水蛇一般,还大秀“电臀”舞。一群色迷迷的小流氓趁机围了过来,当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伸手去摸白薇薇浑圆挺翘的臀部,白薇薇冷汗淋漓,酒醒了大半,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所有的人都停止跳舞,目光齐刷刷聚焦到两人身上。色狼捂着红肿的半边脸,恼羞成怒地说:“臭娘们,不识抬举,老子摸你是看得起你!弟兄们,给她点颜色瞧瞧!”

    顿时,像捅了马蜂窝,“呼啦”一下,七八个小流氓把白薇薇围在中间。别的小姐妹全都吓破了胆,愣在当地,面如土色。锦瑟是唯一没有喝酒的,她趁乱跑下了台,想回学校去搬救兵。在门口碰巧遇见乔天磊和雷鸣,她眼睛一亮,跑上去扯住乔天磊的衣袖,带着哭腔说:“乔部长,白薇薇出事了,你们快救救她!”话音甫落,雷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冲进了酒吧。

    等乔天磊反应过来,拉着锦瑟走进去,正好看见雷鸣一个跨步跃上舞台,对着那小头目的脸就是一拳。乔天磊吩咐锦瑟说:“你呆在原地不许动,好好保护自己。”然后也窜上舞台,加入了战斗。

    乔天磊和雷鸣虽然人高马大,孔武有力,到底寡不敌众,很快被对方掀翻在地。那帮人冲上来一顿狂扁,对着他们拳打脚踢,整个酒吧乱糟糟一片。幸亏保安及时赶到,把他们统统带到了派出所。锦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混乱的场面,更没有进过派出所,吓得脸色发白,小腿肚直哆嗦。警察问话时,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乔天磊伸出粗壮的胳膊,一把将她圈进怀里,说:“警察同志,我女朋友胆小,别吓着她!”警察冷笑一声,道:“在酒吧里打架的女生,会胆小吗?”“她们被那帮小流氓骚扰,完全是正当防卫!”乔天磊辩解道。警察不信,二十多个当事人一个个作笔录,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放他们出来。

    在校门口和其他姐妹分手,他们四个沿着长长的林荫道,走回寝室。天色渐渐发亮,东方已露出鱼肚白。九月清晨带着凉意的风迎面拂来,灌进单薄的衣领里,锦瑟不胜瑟缩,走在身边的乔天磊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遂脱下白色休闲外套,罩在她身上。锦瑟愣了一下,心脏猛地加快了跳动。她转过脸看他,在淡淡的晨曦中,那张原本干净俊朗的面容,两颊肿胀,青一块紫一块,额头也擦伤了,说不出的狼狈,唯有双眸闪闪晶亮,促狭地冲她眨眨眼,示意她去看雷鸣。果然,雷鸣比他还要惨,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估计连他妈都认不出来。额角一直在流血,白薇薇掏出白手帕,踮脚按住他的伤口,小声问道:“疼吗?”雷鸣摇摇头,傻傻憨憨地笑:“不疼,你没事就好!”白薇薇眼圈顿时红了,突然蹲下身,掩面低泣。雷鸣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下一刻,她扑进了雷鸣的怀里,贴着他的胸口,喃喃地说:“雷鸣,你这个笨蛋!”

    锦瑟心有戚戚焉,无端端生出惆怅。突然感觉肩头一紧,恍惚中她陷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裴锦瑟,”耳边有个声音低低唤她,“他们两个好了,干脆咱俩也凑成一对吧!”

    锦瑟呼吸有瞬间的停顿,仰起头看他,唇角上扬,狡黠的眼眸带着笑,和煦灿亮如初升的太阳。乔天磊一直这样似真亦假,像逗弄小动物一般的口吻,谁知是不是玩笑话。她平定自己的心跳,张口正要说“不”,乔天磊双手把她按压在自己胸口,激烈的心跳声隔着衣服传过来,震动她的耳膜。

    “瑟瑟,我喜欢你,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他低沉醇厚的声音里漾着柔情,温热的鼻息吹着她头顶的发丝。锦瑟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去,她四肢无力,呼吸急促,不由自主贴近他的胸膛。至今都记得,他身上,有阳光般干净清爽的味道。

    栖在树梢的一群鸟儿被惊起,扑愣着翅膀,飞向晨光微露的天空。校园里已经有早起的同学在做运动,晨跑锻炼、打羽毛球。有认识他们的,微笑着招呼问好。而四个人虽然一夜未眠,但仍显得容光焕发,没有一丝倦意。

    那个初秋的早晨,对其他人而言,只是个寻常的日子。对她和白薇薇来说,却刻骨铭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一天,两个自幼相识亲密无间情同姐妹的女孩,双双坠入了爱河。

    一场英雄救美,成全了两对佳偶,这在a大的校篮球队和啦啦队传为佳话。白薇薇后来对锦瑟说:“在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雷鸣从天而降,像尊天神,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我那小心脏扑腾腾的,感动得要命,一不小心就芳心暗许了!”

    而锦瑟一直怀念乔天磊的怀抱,那个宽厚温暖的怀抱,怦怦然的心跳声,还有他宠溺却促狭的眼神。

    只是,这个故事,他们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对结尾。两段爱情,一个善始善终,即将谈婚论嫁,修成正果;一个却半途夭折。一样的开始,迥异的结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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