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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探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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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的监狱,本就建于地下不见阳光,关押林凤这种重犯的地方,位于牢狱的最里端,环境便更恶劣一些。阴暗潮湿,长年不见阳光,白天和黑夜在这里区别并不明显,不管什么时候进来,都需要灯火照明才能看的见。

    夜风呼啸,吹过气孔,发出阵阵呜咽声,仿佛鬼哭。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啼哭声顺着风飘过来,伴随着牢头手上钥匙那有节奏感的叮当做响,让人很容易生出一种离开人世进入阴间的错乱感。眼前那条昏暗不明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甬道,就是阴阳之路,一直走过去,就可以看到阎罗王。

    即便是江湖上有名的硬气好汉,受了锦衣卫的刑也要脱层皮。喊疼喊冤乃至叫妈的声音,反复折磨着林氏的神经。她的嘴巴闭的很紧,手上紧握的灯笼阵阵颤抖,灯火随着胳膊的抖动而摇晃,就让这路变得更为诡异。

    越往里走,叫喊声听的就越清楚,一些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既想要看到熟人又怕看到熟人的矛盾心理之下,林氏甚至不敢向两面去看。

    之前她随着海盗攻破过大户人家的庄园,也占领过沿海县城,于县衙门或是地主家的水牢都见过,认为人间地狱不过如此,所谓心理准备也是从此而来。可直到此时她才认识到,原来十八层地狱下面,还可以修地窖。

    “范进,你不得好死!”

    “姓范的,我杀你全家啊!”

    类似这样的叫声越来越多,而这些声音的主人,林氏都认识。平时他们都是些武艺高强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可是现在听声音就知道落到什么处境。空气中血腥味、粪便臭味以及其他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一向能吃苦的她也暗自皱眉,可以想象的出,人在这种环境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诅咒的词句很恶毒,骂的人咬牙切齿有着食其肉寝其皮的气魄,如果人能够冲出来,怕是范进现在已经死的连渣都不剩。作为海盗,类似的诅咒林氏也听过不少,比这更恶毒的也有,通常都是由受害者发出,作为发起诅咒方,却是很少见。

    向来信奉能动手就别嚷嚷原则的海盗们,更喜欢用武器教训对手而不希望劳动神明,越是这么骂,越证明一点:他们除了漫骂诅咒之外,对这个书生没有丝毫办法。

    牢头手里的鞭子如同长了眼睛,隔着栅栏抽进去,百发百中向不落空,谁骂的凶,皮鞭就在谁身上落下。范进则笑道:“不用那么麻烦,谁骂的凶,明天不给饭吃就好了。”

    “范公子高见,不过他们现在本来就是两天一顿,这帮杀才,吃这么少还有这么大气力骂人,看来口粮还是要减。”

    锵锵……

    几声清脆悠扬的拉刀声在林氏身旁响起,佩刀的锦衣官校提醒着来访者不要自不量力。在林氏四周,十几名高大健硕的大汉将她包围起来,从呼吸和气势上判断,每个人拿到江湖上,都可以被称为高手。

    萨保安排了这次会面,自然不允许出任何纰漏,每一名护卫都是手下精锐,林氏再怎么能打,孤身一人与这么多人交手也会吃亏。望着身旁这些如同牛头马面的随行者,林氏不由暗自感谢起范进的安排。如果不是换了男装,如果不是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今天或许就真的走不出去了。

    漫长的甬道亦有其尽头,来到这条黑暗之路最深处时,牢头站住了脚步,指着尽里面一间牢房道:“就是这里了,不过只能隔着门看,不能进去。”范进递了块银子过去,他想推脱,范进反倒是把脸一板,“礼不可废,这是圣贤说的话,我们不能跟圣贤对着干,拿好。”

    牢头笑了笑,主动走到一边,那些护卫也略微退开些,但是刀都拿在手里,只要林氏有劫狱倾向,他们就会扑过去将之切成碎肉。牢房的栅栏格外坚固,缝隙又少,想想也知道,从这种缝隙里递进去的食物不会有多少,林氏怀里的猪头肉注定递不进去。

    牢房里一片漆黑,看不清里面情形,人一靠过去就能闻到令人欲呕的恶臭,比起方才的味道更为严重。本来广东的天气就以闷热潮湿为主,而地牢显然让这一情况变的更为严重。地面上的坑洼处,都积着水,牢房的环境只会更恶劣,人在这种环境里,终日见不到阳光,注定会一点点腐烂、发霉……。

    林氏皱着眉头看向范进,后者只摇摇头,“没办法,这种牢房,就是这个条件,不管谁住进来,都是这个样子。”

    “我要看我大哥……”

    “自己拿灯笼照,你放心,他死不了。这么重要的犯人,不会让他随便死在监牢里,相反还特意保住了他的命。但是你想必能明白,上刑再所难免,所以他现在行动上不是很方便,你可以看看他,至于能不能说话,我不敢保证。”

    林氏举起了灯笼,向着牢房里四下寻找,虽然灯笼能提供的光芒有限,但勉强可以看到牢房里的情景。整个房间的规模并不大,并没有家具之类的物件,包括床铺也没有。只在角落里堆着一蓬乱草,大约充当床铺的职能。

    灯笼微弱的光照到上面,依稀可以看到一团物体。第一次照过去时,林氏并不相信那是个人,很快扫过去,待发现再没有大哥踪迹时,才重新将灯笼转过来,紧紧照在那团物体上。

    那是团血肉模糊的物体,任何人第一眼望过去,都不会相信那是个人来着。直到她反复观察良久,才惊呼了一声,“大凤哥?”随后那团血肉动了动,便又没了动静。

    林凤的身躯虽然不算如何高大,但终究也是成年男子,这时看去,这个肉团充其量只相当于一个孩子,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一团烂肉堆在那,等着一点点腐坏。

    “大哥!大哥!是我,我是小妹!大哥,是你么?大凤哥!你看看我啊,我是小妹,我是幺妹!”

    林氏手上的灯笼落了地,人向前扑出,直撞到牢门处,用力地摇着栅栏。这种地方的建筑坚固是没问题的,即便是大力士,也不会把牢房门摇开。几个护卫并没有阻止她摇灯笼,只握着刀目光紧盯着林氏的动作,如果她再做出什么过激地举动,多半就要出手干涉。

    接连叫了几声之后,男子终于有了反应,费力地抬起头,看了看门外的女子,似乎想要动一动,却又无力地放弃。林氏猛摇了一阵栅栏发现全无作用,而光圈并没随着她丢弃灯笼而消失,转头看去,才见是范进在举着灯替她照明。林氏的眼睛瞪起,好看的大眼睛里已经满是血丝,“我大哥的身体,怎么说?”

    “犯人就是这个样子了,如果你到其他牢房看看,就会发现,他不是最惨的那个,这里是锦衣卫的死牢,进了这里基本就注定是个死人,所以不会有什么好待遇。如果想让他们过好,就得送银子进来。监狱这个地方,什么都贵,一块红烧肉在这里,要涨二十倍的价钱,这还要算便宜。如果有银子送过来,在林凤问斩之前,我可以保证他的待遇好些,否则的话,我也没办法。”

    “你混蛋!”林氏愤怒地挥出一拳,范进抬起胳膊挡住,随即挡下她另一记撞向腰下的膝击。发了疯的女人出手很快,范进招架的有些吃力,灯笼已经落在地上。几名护卫围过来,范进连忙叫道:“别动手,她只是有些发癫,没什么要紧。”随后又朝女子喊道:“够了!你如果再这么疯下去,我就不管你了!”

    真正制止林氏动作的,是牢房里传出的声音。林凤这几天受了重刑,加上广州的海商们在锦衣衙门里用了银子,让林凤得不到救治,至于食物和水更是只维持不死而已,体力始终很差。

    这几声喊,差不多就用光了他全部力气。由于牙齿基本都被拔掉,他喊出来的词句含糊不清,人们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是林氏的拳脚,却在这几声喊后猛然停止。

    额头上渗出汗水,呼吸变得短而急促,或许身上缝合的伤口,在刚才疯狂的动作中重又迸开。两眼直勾勾看着范进,后者手上的灯笼已经被打掉,通道里全靠只墙上火把和护卫们的灯笼照明。在摇曳的灯火中,范进的脸忽明忽暗,时而似人,时而似鬼。

    过了许久,林氏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向范进一抱拳。“对不起,是我自己太冲动了,冒犯之处,还望范公子不要见怪。该看的也看过了,我想我可以走了吧?”

    “你们见一次很难,即使是萨护军安排这么一次会面,也要顶着很大压力。你就这么走,不多聊几句了?”

    “没什么可聊的,该看的已经看过,剩下就是不想看的。如果我再看下去,说不定还会发疯,还是走为上。”

    她转过头,朝着牢房里大喊道:“大凤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不会让你在里面受苦。小妹没用,没办法杀出条血路救你走,只能用金银财宝买你一个平安。你将来不管怎么恨我,我也必须这么做……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

    她越说越是激动,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袖子胡乱地在脸上一抹,随即抓住范进的胳膊,人靠在他的肩头上,无力地向下滑。好在范进及时托住她的腰,才没让人摔下去,随后便是以这种拖行的方式,将人带出了地牢。

    天色已经到了四更,几名锦衣卫提了灯烛为前导,送着两人回了范宅。人到了小院外,就见一点微弱的光芒在夜风中来回晃动,紧走几步,却见一身劲装的梁盼弟一手提灯笼一手提着刀就在门口站着,不知已经立了多久。几名锦衣卫告辞离开,范进紧走几步过去接过灯笼道:“三姐,你等了一晚上?”

    “叫我娘子。你是我相公,这么晚没回来,做人妻子的当然要等了。再说,你不是要我穿这身衣服等你么?”梁盼弟借着与范进拥抱的当口,闻了闻他身上,确定没有林氏的药味,才放了心。小声道:“二姐她们已经睡了,相公也去睡一会。这院子里房间少,怕是要委屈林姑娘了。”

    “没……没关系。我正好要跟范公子聊一聊,借个地方就好。”

    她反客为主,倒是让梁氏没了话说,只好把他们让到书房里,自己站在外面听动静。

    房间里点了蜡,林氏由于脸上手上都染了色,看不出颜色,但是从眼神里可以看出,她的精神并不好,两眼黯淡无光。范进道:“天亮以后还要去见中丞,抓紧时间休息会吧,我先告辞。”

    “慢!范公子留步,见大中丞这副德行最好了,你们当官的就是想看我们变成丧家犬,如果我威风八面的去跟他谈判,就什么都不用谈。现在不提大中丞,只说我兄长,你们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件事现在定不下来,只有见了大中丞后,我们才能拿出意见。”

    林氏摇头道:“我不管那许多,我要我大哥没事!你听到了么?我要我大哥没事!给他请郎中看伤,给他肉吃,给他用药,还有……不能再这么打他。这件事,我只着落在范公子你身上。”

    说到这里,她猛然站起身,一把解开了腰带。她身上穿的是男子穿的短褐,腰带一解开,衣服很容易就脱下,三几下间,外衣尽落,随即就连里面的小衣也脱了下来,就这么站在范进面前。

    “你们男人要的,无非是财是涩,现在两样都在这里。要钱,我会拿银子给你,要人,你想我怎么样我都依你,只要我大哥没事,我任你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