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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喜酒, 高燃跟封北揣着喜糖去医院。

    高燃的伤口一换完药, 他就说要去逛商场,封北没说什么,只是开车送他过去。

    商场一年四季都很繁华。

    高燃去看中老年的服饰,给奶奶跟爸妈买保暖内衣,羊毛衫, 羽绒服, 棉鞋, 码数都记得很清楚。

    封北付的钱,高燃拗不过他。

    柏油马路上没有积雪, 车一辆辆裹着冽风前行, 路旁的一排排樟树都戴了条白围巾,天寒地冻。

    车进小区, 高燃下来, 脚步踌躇起来。

    封北替他把半翻的外套领子弄好,“这儿是风口, 怪冷的,会感冒, 去楼道里吧,东西我去拿。”

    高燃打退堂鼓, “小北哥, 算了,我还是不上去了,这个时间, 奶奶应该在睡觉,我妈好不容易能喘口气……”

    封北的视线忽然顿住。

    高燃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垂放在裤子两侧的手抖了一下,他把手放进口袋里,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

    这是回自己家,不是来做客的,别这么局促不安,高燃在心里说。

    老太太嚷嚷着要吃炸酱面,刘秀上超市买了酱油跟面条回来,瞧见楼底下的台阶上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像她儿子,以为自己看花眼,她走近些,发现真是儿子,他回来了,带着那个人。

    封北喊了声阿姨,就走到一边抽烟。

    刘秀把挡住口鼻的围巾拽下来一些,她的眼里有泪光,儿子那条短信没有扯谎,他是恢复的很好,能走能动,看来那个人花了不少心思。

    高燃打开车后备箱,把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一拿下来,“妈,这些是给你们买的。”

    刘秀下意识的说,“家里都有,发||票呢,能退的话就退掉,别浪费钱,你以后成家,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

    她的话声戛然而止。

    高燃垂下眼皮,脚蹭蹭冰冷的水泥地。

    在老一辈心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结婚,这才是成家。

    年轻一辈的思想脱离了传统,丁克,单身主义,同性恋爱,这几类情况都是他们对生活的一种态度。

    老一辈改变不了年轻一辈的想法,觉得他们的人生轨迹是歪的,是错的,想掰正却掰不了,年轻一辈也别想说服老一辈去接纳新时代,不同的成长大环境促成了不同的观念。

    这是一种必然的现象,没什么好深究的。

    刘秀擦擦眼角,叹口气说,“退了吧。”

    高燃抿嘴挤出笑容,像以前一样笑嘻嘻的说,“妈,快过年了,过年要穿新衣服的。”

    刘秀被这一声妈叫的眼眶发热,“我们都这个岁数了,又不是小孩子,还穿什么新衣服。”

    高燃眨眨眼睛,“过年穿新衣服不是小孩子的专利,谁都能穿。”

    刘秀把袋子从右手换到左手,作势要拿钱包,“多少钱?”

    高燃脸上的笑容僵硬,又恢复,“忘了。”

    刘秀知道儿子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看看不远处抽烟的人,可以做到不去怨恨,却不能接受现状。

    高燃有所察觉,他轻声说,“妈,小北哥对我很好。”

    刘秀没说话。

    高燃说,“你不信吗?”

    刘秀信,儿子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她才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要她给那个人好脸色,笑着迎进门是绝对不可能的。

    高燃沉默半响,声音艰涩,“妈,你跟爸过的怎么样?奶奶呢?”

    刘秀说都好。

    见儿子要说什么,刘秀打断他,“早些回去吧。”

    高建军在家照看老太太,要是让他看见儿子跟那个人在楼底下,又有得闹。

    高燃说,“妈,今年过年我想回去跟你们一起过,可以吗?”

    刘秀听出儿子语气里的试探跟期待,她的鼻子发酸,手指着一个方向,“那他呢?”

    高燃张张嘴,“他爸妈早就离了,谁也没管过他。”

    刘秀不再出声。

    高燃的手心冒汗,他知道要给爸妈时间,几个月,几年,还是多久,他心里没底,只能一天天等着,刚才他吹着冷风,忽然想起下个月就过年了,想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亲人跟爱人都在。

    于是高燃就说出了那句话。

    说完以后,高燃其实有点懊恼,他没打草稿就说出来了,应该在心里组织一下语言,找个最合适的说法。

    刘秀什么也没说话就提着袋子进了楼道里。

    高燃的神情愕然。

    封北把烟头丢地上,鞋底碾了两下,“走了。”

    高燃没动。

    没过多久,刘秀下来,将地上的大包小包提在两只手上,没延续上一个话题,而是说,“天冷了,照顾好自己。”

    她的话是跟儿子说的,音量却不低,像是要给边上的人听到。

    封北会意,“阿姨,我会好好照顾他。”

    刘秀布满细纹的眼角动了动,她骂儿子自私,不想着爸妈,也骂过这个封北自私,毁了她的儿子,毁了他们一家,其实自己也是。

    希望儿子好好的,希望封北能照顾好他,不想自己老来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一边不接受封北,一边又需要他来照顾儿子,刘秀心里感到悲凉跟无力,还有几分心虚。

    高燃想起来了什么,急忙问,“小北哥,那些衣服鞋子的牌子都捡了吗?”

    封北说,“剪了,一件没漏,我检查了两遍。”

    高燃松口气,他看着男人,欲言又止。

    “你妈妈上一次见我,就跟看杀|人|犯一样,想拿刀砍了我。”封北打开车门把青年推进副驾驶座,“这次只是没理我,很不错了,而且那些东西她也收下了,不能急,我们好好的过日子,她跟你爸慢慢也就接受了。”

    高燃说,“我爸估计不会穿。”

    封北安慰垂头丧气的爱人,“穿不穿是他的事,你买了,有心就行。”

    高燃撇嘴,“喔。”

    夜里十一点多,高燃跟封北回A市,俩人刚到家,洗个澡准备打个炮睡下,局里的一通电话就阻拦了他们的意图。

    大晚上的,公安局值班的小警察正襟危坐,目光偷偷打量坐在椅子上的皮夹克男,个头很高,跟封队差不多,身板也相似,对方姿态慵懒的坐着,像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雄狮,周身气场非常强大,却没有封队的那股子正气,绝对不是善茬。

    刚才登记的时候,说是自由职业,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小警察往门外看,封队怎么还没来?

    魏时晋半阖着眼皮,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食指,那里有一块草莓,颜色挺鲜艳的,才种下不久,他来来回回细细的摸着,面部线条柔和。

    不多时,小警察站起来,“封队!”

    封北抬手示意他坐回去,该干嘛干嘛,“人呢?”

    小警察朝一处努努嘴。

    封北侧身走过去,客气的打招呼,“魏先生你好,我是封北。”

    魏时晋站起来,长手长脚伸展开,一排懒散随性,“封队长,幸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风度翩翩,很有涵养,眼里没有一丁点儿尊重的东西,骨子里散发着一种傲慢的气息,是个天之骄子。

    封北常应对突发情况,习惯了,至于这人的态度,他不在意,只想拿到蒋翔从龙五那儿弄来的东西。

    魏时晋拿出一个U盘,“我可以走了吗?”

    封北看向小警察,确定已经录过口供,他昂首,“谢谢魏先生的配合。”

    高燃进去,里面有人出来,俩人打了个照面。

    这是个很危险的人物,高燃的第一感觉在心里生出,他不动声色的打量几眼后收回视线,真人比照片更加俊美,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目中含情,小姑娘们被注视,肯定会招架不住。

    擦肩而过时,高燃听到一声轻笑,带着点儿上挑的意味,他回头,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

    宋闵稳重严谨,这个魏时晋轻挑风流,俩人截然不同,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故事想必很精彩,谁主动,谁被动,显而易见。

    高燃隐约听到声音,他走过拐角,看到那人停在路口打电话。

    “大叔,东西已经送公安局了,嗯,我乖吧?回去我要奖励,宵夜?我没带钱,身无分文,你非要吃的话,我只能去卖||身了。”

    魏时晋忽然转身。

    高燃没来得及撤离目光,他若无其事的继续看,像是在看远处的什么东西。

    魏时晋的嘴角挑起,继续说,“在家等着,我买宵夜回去。”

    高燃低头拿出手机看,有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鼻端多了一缕烟草味,是在宋闵家里闻到的那个味道。

    一两秒后,高燃的头顶响起一个声音,富有磁性,“警察同志,能不能借我一百块钱?”

    “我的资料都登记过了,”魏时晋见青年看向自己,他语出惊人,“现在我跟宋闵同居,我是他的爱人,你们可以随时查证。”

    高燃满脸惊诧,下一刻,他的眼神微变,这人知道他听完那番话,只有震惊,羡慕,没有鄙夷跟恶心,也不会对外乱说。

    怎么知道的?

    除非……高燃的脸色有点不好看,这人查过他跟封北,不清楚是什么目的。

    魏时晋似是没发现,他笑的很是优雅,人畜无害,“不知道警察同志方不方便?”

    高燃头皮发麻,觉得这人要是架一副眼镜,就是四个字,衣冠禽兽,他翻翻口袋,“只有七十五。”

    魏时晋皱皱眉头,挺勉强的接过去,夜宵的量要控制了,“你们还会去我们那边调查情况吧,到时候我把钱还你,拜拜。”

    高燃站在原地捏捏手指,希望将来有一天,他跟封北也能那么从容淡定的介绍他们的关系。

    U盘到手,东西都在,没有破坏掉,警方立即展开行动,龙五落网,全国多个贩|毒据点被伏击,抓捕到的涉|毒人员数量可怕,戒||毒|所那边快要忙不过来了。

    人没钱,要作怪,有钱,也要作怪,不想好好过日子,怎么都要折腾折腾。

    周六晚上,高燃回了公寓。

    客厅里的几个灯都开着,音响开的很大,音质非常好,游戏声清晰又热血。

    玄关就一双深棕色脱鞋,高燃走时放在那儿,现在还在原地,他边换鞋边喊,“吃过饭了没有?”

    嘈杂声里多了个声音,“没。”

    高燃往客厅里走,“那叫外卖吧。”

    “不吃外卖。”高兴看都没看他一眼,“菜都在冰箱里,你做。”

    高燃找出围裙戴上,“小兔崽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故意不吃饭,等着我过来使唤我?”

    高兴盘着腿在沙发上打游戏,心思不在这上头,使唤个屁,多的是人等着被他使唤,这话他没说出口,觉得没意思,假的,都是假的,那些目的让他犯恶心。

    “你到我这儿来,他怎么说?”

    高燃翻翻冰箱,有鱼有虾,“什么怎么说?你是我弟,也是他弟,我又不是干坏事。”

    高兴把游戏手柄丢到一边,斜躺着刷手机,“得了吧,那个男人心眼小,根本就容不下我。”

    “他就是爱吃醋,我跟他讲道理,他会听的。”高燃关上冰箱门去厨房。

    高兴起身去厨房,靠着门框看青年在水池边忙活,语气随意的像是在说天气,“我前两天谈了个女的。”

    高燃笑着说,“那好啊。”

    “你别老是一副谁欠了你八百万的拽样子,”他语重心长,“两个人在一起,会有个磨合的过程,我还是那句话,就你的洁癖程度,喜欢你追求你,想跟你在一起的人都是天使。”

    高兴心里闷闷的,“那你跟他呢?你们也在磨合?”

    高燃的声音夹在哗啦水声里面,“人是独立的个体,要融合到一块儿去,都有有个磨合期,谁也不例外,不过,我跟他已经过了那个时期。”

    高兴掉头就走。

    高燃白天累,随便给高兴做了两菜一汤,他也装了一点儿饭,打算吃几口。

    高兴看着桌上的饭菜,不知道在想什么。

    高燃拉开椅子,“光看就能饱?”

    高兴突然绕到另一边,快速撸起高燃左胳膊上的毛衣,入眼的是一截纱布,他的唇角往下压。

    高燃放下毛衣袖子,“快好了。”

    高兴冷冷的问,“是刀伤,还是枪伤?”

    高燃说,“刀伤。”

    那就是枪伤,高兴踢了下桌子腿,二话不说就拿了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打过去,“我哥为什么会受伤?”

    封北正躺在床上孤枕难眠,看到来电显示就知道高兴发现高燃受伤的事了,他坐起来些,“执行任务的时候……”

    高兴打断,“你呢?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封北说,“我不在,他单独……”

    高兴第二次打断,口气比上次更加恶劣,透着极大的不敢置信,“你让他单独执行任务?”

    封北沉沉的叹气,“高兴,你要明白,我跟你哥是警察。”

    这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高兴挂了电话。

    高燃夹了一筷子牛肉炒青菜到高兴的碗里,“别傻站着了,坐下吃饭。”

    高兴半响说,“哥,转行吧,你想做什么生意都可以,我有钱。”

    高燃摇头,“不转。”

    高兴不能理解他的坚定,“没有人规定,一辈子只能待一个行业。”

    “我知道做警察很危险,变数太大,每一天都不知道有没有明天,找个安稳点的工作,应该会踏实很多,但是,”高燃停顿了一下,“也许我上辈子是个警察,却在实现理想的路上中途停止了,那种遗憾跟着我投胎转世,这辈子只能继续下去,我没法放弃,做不到,别说试一试,我已经试过了。”

    高兴气馁的坐下来,对着碗里的饭菜发愣,“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高燃拿筷子敲他的碗口,严厉道,“放屁!你爸妈虽然离了,人都活着,还有我爸妈,你奶奶,他们都在,什么叫只有我一个亲人?”

    高兴用双手捂住脸,不一样,他知道谁是真的对他好,关心他的生活,在乎他过的好不好,“哥,哪天你因公殉职了,我不会去见你最后一面,每年也不会去看你,我会把你给忘的干干净净的,还会把你的所有东西扔掉,就当没认识过你。”

    言语很冷漠,表情也是,就是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害怕被抛起的小狗。

    高燃抽抽嘴,多大的人了,真是的,“放心吧,你哥我的美好生活才刚开始,日子长着呢。”

    桌上的氛围慢慢缓和,回到原来的平和。

    高兴扒拉着饭粒,忍不住问,“你们谁、谁弄谁?”

    高燃喝着紫菜汤,“他弄我。”

    高兴丢掉筷子,“腾”地一下站起来开骂,“有没有搞错,高燃,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高燃耸耸肩,“无所谓啊。”

    “无所谓?”高兴抄起桌上的杯子扔地上,“我看你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你是白痴!”

    “干嘛发这么大火。”高燃无奈的捡起杯子看看,还好没碎,一两百买的,碎了他都替高兴心疼,“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高兴瞪着高燃,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看他像是在看自家不争气的孩子,满脸身为一个老父亲的挫败跟失望。

    “要是那个贾帅知道了,你猜他会怎么样?”

    “一开始不能接受,会像你一样劝我,时间一长,也就接受了。”

    “你倒是想得开。”

    “别跟帅帅说这件事,他要考试。”

    “切。”

    “切什么切,我的话你听到没有?”

    “就他要考试,我不要?”

    “……”

    高燃晚上没回去。

    高兴拿着衣服去洗澡,高燃靠在床头打电话,他洗完澡出来,高燃还在打。

    “粥糊了。”

    “没糊,火候刚好,糊不了。”

    高兴交过几个女朋友,要问他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他答不上来,硬要说,就是烦躁,忍耐,继续烦躁,继续忍耐。

    耐心这东西,有还是没有,得分人。

    所以高兴不懂高燃的感受,没法开一个讨论会,他吹干头发掀开被子躺进去,就被踢了一脚。

    高燃斜眼,“去对面。”

    高兴躺平,眼睛一闭,没搭理。

    高燃跟封北说晚安,他掐掉电话,“高兴,你要是带女朋友回来,别用一种监视犯|人的目光监视她,会很难堪的,她要碰什么就让她碰,你忍忍,等她走了,随你怎么打扫。”

    高兴翻身拿背对着他,怀里抱着小老虎,“我不会带人来这里。”

    高燃摇摇头,高兴现在谈的女孩子可能还不是他要找的那根肋骨,得再等等。

    过了腊月,离除夕越来越近,曹世原还是没有消息。

    高燃在公安局门口碰到一个中年人,俨然就是十几年后的封北,他一下子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高警官,你好,我是封北的父亲。”

    高燃听到中年人的声音,他上台阶的脚步停住,有些惊讶的扭过头,没想到对方认得自己。

    封父急切的拿出身份证,“我真是封北的父亲。”

    高燃没接,他拨通封北的号码,想想还是走到一边,“小北哥,你爸在门口。”

    那头静了一会儿,封北的口气生硬,“不用管。”

    高燃说,“他看起来像是很急,要是见不到你,他是不会走的。”

    封北沉默几秒后挂了电话。

    高燃打完电话回到中年人旁边,摆出随意的口吻,“封叔叔,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封队为什么会怕沙子啊?”

    封父一脸茫然。

    “封队一沾到沙子,就害怕的两腿发软,浑身发抖,走不了路,眼睛还特别红,像是很恐惧。”高燃说,“另外,不管去哪儿,封队出门必须带水,一年四季都是这样,我们都很奇怪,是不是他小时候出过什么事,留下了心理阴影?”

    封父更茫然了,“高警官,你说笑的吧,他小时候最喜欢玩沙子了,衣服鞋子上面弄的到处都是,怎么会怕,出门带水又是怎么回事?他根本就不喜欢喝水。”

    高燃眯了眯眼,他瞥见男人的身影从里面出来,笑着说,“封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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